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余世家子弟臉色一駭,胯下的戰馬都後退了好幾步。
“此人乃霍黨余孽,方才是在動搖軍心,再敢貽誤軍機者,皆軍法從事!”楊惲吼道。
“唯!”世家子弟們也想起來自己正在做一件掉腦袋的事,當下不再猶豫了,紛紛應諾。
“立刻開始攻城!先入未央宮者,本官向新君保舉,封為萬戶侯!”
“唯!”眾世家子弟的喊聲又響亮了起來。
於是,在楊惲和世家子弟們的鼓動之下,聚集到北闕廣場上的家奴們就匆匆地開始攻城了。
這幾千家奴拿著五花八門的兵器,朝三四丈寬的北門衝了過去——唯一的攻城器械就是一根攻城錘而已。
幾千人同時在光禿禿的北闕廣場上衝殺,聲勢已非常浩大了。
這些家奴們完全不講什麽陣型,靠的就是那一股子的狠勁兒。
持短兵器之人還沒有衝到一半,後面那些持弓之人就匆匆忙忙地放起了箭。
因為距離太遠,這些箭根本就射不到宮牆上,反而射倒了不少衝陣的家奴。
等衝陣的家奴吱哇亂叫地來到雙闕下的時候,宮牆上的兵衛又開始放箭了。
幾百兵衛所發的箭矢不算密集,但準頭更高,所以轉眼間又射翻了幾十人。
兩邊的箭雨逼得家奴們抱頭躲在了雙闕下,任憑身後的楊惲等人如何呼喊,也不願再站起來往前衝了。
於是,就只剩下雙方的弩手弓手一來一回地對射,余下的人都成了配角。
家奴們的聲勢雖鬧得大,卻沒有進展。
在後方壓陣的楊惲徹底心涼了,援軍不到,想要拿下未央宮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停地朝西邊張望——那是三輔校閱場的方向,按照原計劃,巡城亭卒會從那個方向趕來。
此刻,楊惲不只是擔心巡城亭卒來不了,更擔心巡城亭卒已經倒戈了。
倘若真出了這樣的事情,可就不是沒有援軍那麽簡單了,他們還多了幾千強敵。
現在,家奴們還能靠人數優勢在城下支撐一番,若碰到人數相當的巡城亭卒,恐怕會立刻崩潰。
楊惲此刻還沒有逃之夭夭,完全是因為張安世許諾了“西域都護的五千人”。
這支援兵如果能在午時之前趕到,局面還有挽回的可能性。
可這支援兵能準時趕到嗎?
楊惲的心裡有些沒底。
……
當楊惲在北闕廣場上焦急等待的時候,巡城亭卒沒有準時抵達的消息,傳入了張府。
這時,張府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此處原來就是大將軍府,因為大將軍早已成了一個虛職,所以前衙一直空著,非常冷清。
今日舉大事,世家子弟們作為張安世的左右侍從,往來穿梭,恍惚之間,此處似乎重新成大漢的軍政中心。
來往之人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張安世不停地向長安城各處的衙署下發著命令,不少命令甚至發往了三輔地區的陵縣。
命令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霍氏作亂,命爾等聚兵,聽候調遣”雲雲。
措辭滴水不漏,但只有張安世的落款和私印,說服力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知道內情的人不接到這假模假樣的命令也會按計行事,不知內情的人則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雖然作用不大,但命令卻一刻不能停,至少還可以發揮擾亂試聽的作用。
“報大將軍!楊府君有口信!”跑得滿頭是汗的家奴甲拜在張安世面前說道。
“何事如此驚慌!?”張安世放下手中的筆,不悅地問道。
“楊府君讓小人稟告大將軍,三輔巡城亭卒並未抵達北闕廣場!”
“什麽?!”張安世驚得站了起來。
差不多在一個時辰之前,張安世就收到了韋賢派人送來的消息,信使明明說了“三輔巡城亭卒已經起事”。
從三輔校閱場到長安城的北闕廣場,最多隻用半個時辰。
如今一個時辰都過去了,仍然沒有消息,那一定出意外了。
派去指揮三輔巡城亭卒的是丙顯和自己的兩個兒子,又有韋賢父子二人,都是靠得住的人……
想到此處,張安世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那態度一直模糊不清的韋玄成,頓感不妙。
“現在,北闕廣場上的情況如何?”張安世急忙再問道。
“駐守的兵衛不多,楊府君怕有變數,已經發兵攻城了!”
“可還順利?”
“小人來的時候才剛剛開始攻城,並不知後續的情況,楊府君讓大將軍盡快趕去,免得局面有變!”
“知道了,你速去回報,我現在就去!”
“唯!”
家奴甲離開了,張安世有些無力地坐在了榻上。
城中的喊殺聲隱隱約約傳入了正堂之中,將張安世的心攪動得煩躁不安。
控制三輔巡城亭卒,是控制長安城局面的關鍵,更是他們起事成功的關鍵。
雖然其他郡縣也有世家大族的助力,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若不控制住長安城,後面的計劃無從談起。
謀逆之事,講的就是一個快字。
只有趁亂將天子控制住,阻斷天子與天下的聯絡,才有可能大功告成。
一旦陷入僵持,讓天子的詔令從長安城發布出去,那麽他們必敗無疑。
張安世知道劉氏天命未改,天子的詔令只要發出去,數日就可以聚集起一支勤王的大軍。
到時候什麽都晚了。
如今,西域都護府的那兩股援軍是張安世最後的希望了。
“來人!”張安世朝門外大吼道。
十幾個世家大族的年輕子弟湧入正堂,他們都是來張安世駕前效命的。
“傳令各家,讓他們將宅邸中的子弟奴仆全部征發出來,到北闕廣場聚集!”
“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不管有沒有兵器,人人必須上陣,以壯軍威!”
“唯!”
待眾人離去,張安世套上了自己的扎甲,挎著長劍走出了正堂。
在家奴們的護衛之下,張安世翻身上馬,縱馬向北闕廣場趕去。
一路上,因謀逆而起的亂象隨處可見,許多搶紅了眼的家奴完全失去了理智,正在大肆劫掠。
官道上隨處可見倒伏在路邊的屍體,多數都穿著袍服,想來都是早上趕來各衙署上差的官吏。
閭巷中則是濃煙滾滾,許多沒有參與此事的家宅已經被砸開了門,其中傳來婦孺的哭喊之聲。
就連張安世自己在穿過混亂的閭巷時,都險些被掠殺。
十幾個變成暴民的家奴沒有認出張安世,在他們眼中,這穿著扎甲的老人的身上一定有浮財。
於是,這些家奴就對張安世起了歹心,想要半道將其截殺。
幸好張安世身邊的家奴忠心護主,擊退那些歹徒,讓其不至於遭殃。
短短一刻鍾裡,張安世看到了許多慘狀,不禁就想起了幾十年前那場巫蠱之亂。
當時張安世剛過而立之年,是孝武皇帝的郎官,隨駕留在城外的建章宮。
雖然他沒有在城中經歷巫蠱之亂,但是回城之後,也看到過城中的慘狀。
那時,屍體擁堵巷道,血水染紅護城河,處處都是殘垣斷壁。
大亂之後,從長安城裡清理出來的屍體有五六萬之多,血腥味半年不散。
當時,雙方衝殺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北闕廣場,兩軍在那裡砍殺了幾天幾夜,屍體堆了好幾層。
張安世看著眼前的慘狀,想著過往的慘事,心中湧起了一絲愧疚:畢竟他還是讓生靈塗炭了。
當然,這一縷愧疚沒有持續太久,也就煙消雲散了。
長痛不如短痛,眼前這些死傷,都是未央宮裡的那個昏君造成的。
若不是他執意打壓世家大族,若不是他堅持不廢霍氏後,若不是他要立霍氏血脈為儲君……
他張安世和天下的世家大族又怎可能做出這種不忠不孝的事情呢?
一定要將這癲悖的天子從未央宮的皇榻上趕下去,另立新君,唯有這樣,大漢才能重回太平。
張安世甚至覺得,早在十幾年前,就應該幫霍光“控制”天子,若是有霍光在,又何至於此。
帶著這種矛盾和焦急的心情,張安世終於還是趕到了北闕廣場。
這時,得到張安世的命令聚集而來的家奴們陸陸續續到了,放眼望去,已經聚起了四五千人。
而且,他們尋來了好幾架攻城的雲梯。
在楊惲的指揮之下,新來的這些家奴也開始亂糟糟地攻城了。
箭矢亂飛,殺聲震天,刀劍合鳴……北闕廣場成了一座戰場。
張安世在亂局之中找到了楊惲,後者剛剛被流矢射中,臉上和頭上都是血汙,好在沒有大礙。
“丙顯所帶的巡城亭卒到了嗎?”張安世急問道。
“仍然未見到,恐怕來不了了!”楊惲連忙答道。
“如今戰況如何,可能立刻打下未央宮?”張安世問道。
“城頭的兵衛倒不多,但城牆太高,恐怕一時打不下來啊……”楊惲擦著血說道。
“立刻分兵一千,去攻打長樂宮和明光宮,那裡的兵衛更少,守不住我等的攻勢!”
“唯!”當下,楊惲就派人分兵一千,往城東方向趕去。
“府君,援軍遲遲不到,我等陷入苦戰,如何是好啊?”
“繼續攻城,若有變故,就推往明光宮和長樂宮,挾持太后和……”
張安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從西邊傳來了一陣鼓角聲,二人立刻看向了西邊!
他們先是一喜,接著又是一驚。
來的確實是三輔巡城亭卒,可……
可他們衝殺的方向不是未央宮,而是家奴們的軍陣。
眨眼間,這幾千巡城亭卒就像洪水一樣,從西湧入了北闕廣場,與家奴們混戰在一起。
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兵,作戰時講究的就是一個軍陣穩固。
一旦側翼和後方有敵軍出現,很容易陷入混亂,乃至潰退。
突然衝過來的幾千巡城亭卒,讓本就沒有軍紀可言的家奴陣腳大亂。
雙方接戰了片刻,後者立刻就潰敗了,一窩蜂地向北闕廣場東邊撤去。
張安世和楊惲等人縱馬揮刀,在亂軍當中約束,連砍了許多逃兵,仍然沒有壓住陣腳。
而且,二人險些還被奪路而逃的家奴們拽下馬來了。
這時,東南方向突然也傳來了喊殺聲,接著也有巡城亭卒從那處衝了過來。
這些巡城亭卒不是三輔巡城亭卒,而是執金吾巡城亭卒。
想來是執金吾去三輔衙門直接調來的——張安世等人未能速戰速決,讓執金吾簡寇有了反應時間。
“快!退向明光宮!”張安世急忙呼喊,uukanshu 楊惲等人也大聲地在陣中拚命指揮,想要立刻向東撤去。
此刻,雙方在北闕廣場上已聚集起了近萬人,喊殺聲比剛才更加激烈。
兩股巡城亭卒從西面和南面擠壓著驚慌失措的家奴,他們想要東撤也不容易,只能向華陽大街退去。
看著巡城亭卒越殺越近,亂軍之中的張安世感受到了恐懼。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他沒來由地看向了雙闕之後的未央宮。
剛才還岌岌可危的未央宮此刻已經恢復了安寧,在震天的殺聲之中,格外寧靜肅穆,絲毫沒有受損。
張安世的目光穿過了重重疊疊的宮殿,一眼似乎就看到了宣室殿裡的天子。
天子一掃幾個月的昏沉,用鷹隼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北闕廣場,盯著張安世。
周圍這一刻安靜了下來,許多事情在張安世發脹的腦子裡閃過……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世家大族以為自己是那張開的網,實際上天子才是那個捕鳥的的人。
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是天子埋下的陷阱。
“快!快!到華陽大街去,撤往北城郭!”張安世從喉嚨裡擠出了這句話,身邊世家子弟連忙將命令傳下去。
這一次,家奴們終於聽令了。
畢竟華陽大街是唯一沒有敵人的地方。
若能從那裡逃出長安城,似乎還能暫時撿回一條命——至於各家留下的親眷是死是活,已經顧不上了。
當張安世在世家子弟的護送下,與家奴殘兵急急後撤的時候,華陽大街的那一頭,突然傳來了號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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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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