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動心忍性

這是天一院?

她回頭看了好幾眼那顆柿子樹以示確定，確實是棵斜的沒錯，沒有走錯，只是這裡怎麽變成了副這樣?

韓琅不住此處了?

本欲離開的沈雲岫突的被一陣咳嗽聲絆住腳步，她猛的衝進了屋內，極目看去，他真的在這！

房中沒有燈火只有一片的白，堆砌在床幃，是層層烏雲下透出的清暉月華。

韓琅縮成了一團，面色緋紅，床上褥被被他攪在手心。

沈雲岫最終還是沒忍住上前將人抱了起來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他出了汗，觸手及額時更像是濕了羽衣的雛鳥。

潮熱又溫順。

“這麽燙，你都不會去看大夫嗎?”沈雲岫氣得忍不住的掐了韓琅的臉。

韓琅的睫毛顫了顫，似乎要睜開眼來，卻又只是嗚咽了幾聲沒有了動作。

沈雲岫轉身去找了幾件乾淨的衣服要去給韓琅換上，卻在扯開韓琅身上衣帶的時候被刻竹般的脂玉握住了手，沈雲岫抬頭，卻看見韓琅醒了。

“阿崇……”

他的嗓子沙啞著，喚得又輕又繾綣。

沈雲岫驚得松開了手，“我……我……我只是給你換衣服。”

韓琅卻沒有反應一般的又昏沉了下去，沈雲岫見他要倒下急得又把人接住撈回了懷裡。

原來沒醒。

她低頭看了眼韓琅身上的衣帶，怎麽自己散開了?

韓琅燒得昏沉，嘴裡卻還含糊的說著，“我願意的……阿崇。”

他碎碎念念的，一直在說，沈雲岫得聽得清楚。

稚鳥乞憐。

可惜她並不如意。

沈雲岫直接一把扯開他的衣服張口咬上了韓琅的後頸，她下了死力，一定要嘗到血的味道才肯松口，韓琅吃痛的哼了一聲，卻是怎麽也睜不開眼。

沈雲岫抹了下嘴角的血跡道，“韓琅，就這點甜頭，我是不會要的。”

第二日天色未亮韓琅就醒了過來，轉動脖子時皮頸的刺痛讓他一下清醒過來，抬手是發現身上的衣服被換了。

口中全是藥的苦澀味，裹在舌尖上，偏偏又叫他品出了一絲甜來。

她來過的。

韓琅笑著伸手去撫了下後頸的傷口，看了眼身邊的物品卻沒見她留下什麽，韓琅無奈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把她氣急了。

林惟忠面色鐵青的走在宮道上，今日上朝凡是見了他臉色的人都嚇得不敢上前打一聲招呼，趙含貞走在後方，正要過去喚聲“老師”時話又堵在了嘴裡。

“老師的胡子……”

林惟忠面色更加不好看了，“不該問的別問。”

“林相！”沈雲岫隔著好遠就喚了這一聲。

玄色的蟒袍，一派雍容。

她款步過來時，袍上金銀鱗鱗，騰雲深處指爪鋒利。

離得近了趙含貞才瞧見她的臉上施了粉黛，螺青長眉沒有尋常女子的柔婉，倒多了幾分英氣，濃淡恰合，是極好的顏色。

趙含貞與林惟忠一同行禮，“殿下。”

沈雲岫虛扶了一把後，驚訝的呼了一聲，“呀！林相這胡子！”

“這胡子！這胡子！怎麽沒了！”

她把這話說的誇張又大聲，林惟忠皺了皺眉頭想說什麽，動了好幾次嘴唇卻又把話咽了下去。

沈雲岫看著他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錯不錯，林相這去了胡子反倒年輕了不少，瞧著精神。”

沈雲岫說完也不做逗留的往前走，林惟忠卻瞪了一眼她的背影，哼了一團粗氣，“幼稚。”

等到卯時時刻，太監的一聲，“上朝。”穿透宮闈，各個朱紫綠紺才往殿內湧。

徴皇支著頭往下看了一眼道，“各卿可有上奏，若是無事那就退朝。”

淮王忍不住眉頭挑了一下，他起了個大早哪有一上來就要退朝的。

“陛下，臣有事要奏。”

徴皇移目過來看著淮王說道，“皇叔，是有何事?”

“陛下，南都行宮已經修繕完畢，這遷都之事是否也該提上日程。”

聽他提到此事原本還沉著臉的林惟忠也奇怪的側過頭去。

這人怎麽肯下了台攪和起這件事情了。

他自己底下的人前前後後不知道遞了多少折子，全部都是石沉大海。

徴皇皺了眉頭，“皇叔是不喜歡紛亥?怎麽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淮王低著頭道，“這倒不是，紛亥哪哪都好。”

“只是南都是開國先祖訂下的國都之地，先皇為守邊境才將國都遷至紛亥，可現在大徴與北荻已經簽訂友好百年的盟約，南都行宮又修繕完畢，這才問一下陛下準備……。”

淮王還欲說什麽，徴皇巨大的咳嗽聲就打斷了淮王的話，掌印太監連忙說道，“陛下身體有恙，今天退朝。”

淮王還欲說什麽時，掌印直接立起身來拿喬道，“淮王爺，陛下的身體可比國事重要，此時應該退朝宣召太醫，而非拉扯著陛下聽你扯什麽遷都之事！”

“你！”淮王沒想到這死太監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想罵人又看了眼徴皇的臉色憋了火氣。

淮王沉著臉道了句，“恭送聖安。”

群臣拜服，“恭送聖安。”

今日早朝韓昌民告了假，所以宮道人群都是三三兩兩的走，只有韓琅一個人是靠著牆移行的，他走的慢，走在路中又怕會誤了他人行程，因此靠著牆將自己隱匿起來，路過宮道時，一個小太監換住了他，“韓少正。”

他奇怪的往回看去，這是個他沒見過的小太監，“何事?”

“劉掌印請您移步司禮監。”

小太監帶著韓琅一路彎繞，他走的不是正道，宮牆之間狹窄，輪椅時不時得磕碰到牆壁，韓琅正要出聲喚住那小太監時卻沒想到拐個彎就真到了司禮監。

小太監走得快，見韓琅還在磨蹭便忍不住催促道，“快點，別讓老祖宗等急了。”

小太監的話音剛落，屋內就已經衝出兩個太監直接將韓琅從輪椅上拖了下來將他抗起扔到了屋內正堂，“砰”的一聲響起，骨骼落地的聲音直接裹挾在關門聲中。

韓琅費力的撐起身子抬頭，光線昏暗，他只看得清太監張口出來的森森白牙，“先把他這層皮扒了，好好的打！”

韓琅張嘴想要說什麽，小太監們卻動作迅速直接將人身上的官袍褪去，隻給他留下一件素襯衣，下一秒巨大的鐵棍就落了下來，敲在脊背上發出牙酸的撞擊聲，韓琅猛的嗆出口血來，蓋住了他要說的話，接著就是如雨點般落下的鐵棍。

他咬著牙沒肯泄出一句呼疼，這讓坐於主位的劉角多看了幾眼。

這麽多年了沒點長進，還是塊磨牙的硬骨頭。

給劉角捏腿的小太監，聽著響聲也有些同情。

這人要是求饒還能討得一絲好過，這樣不聲不響只會惹得老祖宗更生氣，司禮監有的是辦法治硬骨頭這樣的病。

劉角撇一眼停了動作小太監一眼，察覺到的視線的小太監立馬又捏起腿來。

劉角聽著聲響敲著茶杯壁，等一句求饒。

悶棍聲和瓷器聲交替而起，聽得人沒有由來的心驚。

“行了！”劉角不耐煩的喚了一句。

太監們這才撤開身影漏出那片朱砂銀粟來，太監們下手都刻意的避著他的臉，此刻他渾身髒泥臉卻只是多了抹的豔色，韓琅松了牙口又吐出口血來，瞧著好有美人點化絳唇的胭脂“謔”的一下被潑灑了出來。

劉角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腳讓其他捏腿垂肩的太監撤開，他掀了茶蓋品了口香茗道，“你韓琅倒是個不怕死的。”

韓琅頭腦混沉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手，借著手上的力氣一點點撐起了自己的身子，“掌……印。”

“呵，你的父親喚咱家乾爹，你怎麽也應該叫咱家一聲，乾祖父吧。”

韓琅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水低著頭嗡嗡的喚了聲，“乾祖父。”

劉角聽到這聲“乾祖父”倒有些意外，他笑著起身走到韓琅的面前，一腳踩上了他還纏著繃帶的右手，“好孫兒，你是知道的，咱家這人眼裡容不得蠢貨。”

“可這蠢貨堆裡居然還有聰明人裝出來的蠢貨，這就更遭人恨了。”

劉角用了狠勁將他的手掌往地上碾，“你明知道王不換是咱家的人，卻還是把他交到了胡窺江手裡，這……是個什麽意思?恩?”

小太監聽著血肉的摩擦聲忍不住別過了眼去，可惜這人不會求饒，沒意思極了。

劉角氣狠了又給了韓琅一腳，“昨日那胡窺江的嘴臉可真叫人厭煩。”

“你也是。”

韓琅的嘴角又重新滲出了血跡，他疼得厲害受不住的輕輕的咳嗽起來，“王不換…王不換放走了賀東樓。”

“他背叛了乾祖父，我……我本是想借著胡窺江的手替乾祖父解決這顆……牆頭草…咳咳…”

劉角剛坐下那小太監連忙又過來給他捏起腳來，劉角看了那小太監一眼皺了眉，“繼續。”

“是淮王。”

“賀東樓與林惟忠一黨一直都在準備遷都之事，如今淮王此舉恐怕別有所圖。”

劉角聽此旋即和緩了顏色，“如此一說，倒是咱家誤會了你。”

“沒有，是孫兒沒有與乾祖父知會。”韓琅抖著還在滴血的手給劉角行了個禮。

劉角拿著茶蓋敲著杯沿，uukanshu 叮叮咚咚的，他一邊敲打著一邊說道，“今日誤會了你，倒是給了你白罪受，不如說說你要個什麽補償，咱家必定滿足。”

“咳咳咳……當真?”

“當真。”

小太監看著韓琅重新穿上官袍離開此處時，不由得呆愣了起來，果然這衣袍是個好東西，任你是妖魔鬼怪，掛上了皮就能叫見人看不清真假。

“想什麽呢?”

小太監驚得回頭才發現是劉角問的，連忙拍了身上的灰彎腰抬手要伺候人。

“我只是覺得韓少正委屈了。”

劉角隨意的搭上了小太監的手臂道，“今日你對他不忍心了?”

小太監知道心思被人看出便也不做掩飾，“老祖宗，韓少正對您是真心的。”

“您那般待他，他還有心的給老祖宗去求了治心疾的藥方。”

劉角想起那個少年從懷裡掏出了一紙藥方恭恭敬敬的模樣，他低著頭道，“孫兒別無所求，只是憂心乾祖父的心疾特意去城東張大夫那邊求了藥方。”

“想求一個，乾祖父的身體康健。”

那雙眼睛如天上的耀星，他怎麽看也沒有看到他所預想的憤恨或是不滿，也不知是青天明媚瞧不見微弱的星子還是那天本就是沒有星子的。

劉角停下了走動，轉過頭來對著小太監說道，“咱家到期望著他撲上來咬我一口，嘴裡還對咱家喊著要打要殺。”

小太監不解的撓了下頭，劉角看他的樣子笑了出了聲，“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比三年前，才更叫人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