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村郊,十來頂帳篷隨意地耷拉著,其中火把閃爍,勉強驅散了這春日夜色的一絲冷峻。
篝火下,侯傑伸出雙手向前,貪婪地的吸吮著這溫度,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傍晚時分的場景。
一名名面色凶狠的百姓拿起鋤頭將他們圍攏,情況危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勢。
結果被瘋驢子一人一鳥銃就給嚇退,頗有幾分猛張飛的意味。
“怕了?”失神間,侯傑耳邊陡然響起一陣聲響。
他偏頭看去。
馬明憨笑著一屁股坐在他的身側。
侯傑一喜:“馬大哥。”
馬明朝他一笑,隨後自腰間拿出一個煙袋,熟練地倒上煙絲,取出一塊小火片炙烤。
“滋滋...”
火片引燃煙絲,散發出一股極為誘人的清香。
馬明重重吸溜一口,吐出白色煙霧,一臉滿臉享受地感歎道:“還是這玩意好啊,抽上一口隻覺渾身舒暢。”
“怎麽樣,來一口?”
馬明笑著將煙袋遞了過去。
侯傑擺手拒絕,順帶問起了瘋驢子的往事。
馬明一笑,朝他問:“你可知道馮千戶有個外號?”
侯傑不假思索地回道:“瘋驢子嘛,我看那些兄弟私底下都這麽叫他。”
“噓...”
馬明嚇得一下捂住侯傑的嘴巴,左看右看兩眼,沒發現瘋驢子的身影,方才訕笑著說:“這外號,你私底下喊喊就得了,若是叫他聽了去,非得把你三十軍棍不可。”
說著他繼續介紹道:“瘋...馮千戶,此前在遼東軍中就是一把子好手,打仗勇猛得很,就他那臉上的刀疤,就是與建奴作戰時留下的。”
“一刀橫貫半邊臉,現在想笑都難。”
“他還殺過真建奴呢?”侯傑驚叫道。
馬明滿臉不屑地回道:“我們軍中大部分人那都是和建奴真刀真槍乾過,其實他們也沒啥可怕的,就像將軍說的那樣,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刀砍身上,建奴也會哭爹喊娘!”
侯傑訕訕一笑,示意馬明接著說。
“被建奴一刀劃破臉後,馮千戶當時就來了脾氣,抹了把臉,揮舞著長槍一人就追著三名建奴打,最後等大部隊找到他與建奴的時候。”
“那三名建奴的屍體,早已不成人樣,腸子,血,流了一地。”
“自此,馮千戶就得了個名號,叫做“瘋驢子”就是說他打起仗來不要命,真要是發起狠來,就天王老子來了,都得給他捅上兩槍。”
侯傑心中一驚,沒想到這屠夫手中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馬明吸溜了一口煙霧,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不過,馮千戶雖然桀驁不馴,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服一人。”
“誰?”侯傑追問道。
“左將軍!”馬明微微一笑:“左將軍與旁的官長不同,他從不克扣我們的軍餉,還想方設法給我吃好的,雖然訓練有些苦,但想想日子總算是有奔頭。”
姐夫?
侯傑一愣,他沒想到姐夫在軍隊中威望這麽高。
“那你再給我說說,其余幾位將軍唄。”
馬明一下打開話匣子,盤坐在地與之細細說了起來:“咱們軍中目前的大人物麽,要是論起排序,在左將軍之下,當屬趙虎將軍。”
“他與左將軍乃是年少好友,左將軍在軍中也最為信任他。”
“再往下則是郝搖旗將軍,他原先是闖軍中的前鋒,投了將軍過後,將軍為了安撫他下邊的人就給他提到第三的位次。”
“之後,那就當屬瘋驢子將軍與郭魁將軍了。”
馬明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忽然,他又想起什麽,補充道:“哦,對了,還有馬成百戶,將軍對他的重視程度不亞於上邊的幾位將軍,據說他還救過將軍的命呢。”
侯傑微微頷首,將軍中將領的名字一一記下。
“不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像你這種識得字,又長得年輕俊俏的軍士,日後將軍肯定會有重用,等新兵入營後,一個總旗沒得跑的。”
馬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侯傑一笑回應:“那就先借老哥吉言了。”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出,準確地射中了一名守衛的胸口。他驚恐地倒在地上,往外瘋狂噴突鮮血,瞳孔一下縮成針狀。
其余守衛立即警覺起來,揮舞著手臂大聲呼喊:
“敵襲,敵襲...”
熊熊!!
道道火把樹立,照亮了整個營地,再往外一看,黑壓壓一片的人影,大喊著就往營地內衝來。
瘋驢子一把撿起地上帶著刺刀的火銃,大喝道:“兄弟們,有人給咱們送功勞來了,給老子宰了這幫畜生!”
說著,他一腳踹翻一名跑得快的匪徒,揮舞著鳥銃往下一扎,一槍刺入他的心窩。
那人疼的五官扭曲,張大嘴巴大聲叫喊起來。
其余軍士也紛紛掏出自己的武器,與衝入營地內匪徒廝殺在一起。
憑借著熟悉的配合,再加上極為強悍的戰力,原本人數佔優的匪徒竟然落入了下方。
“去你娘的!”瘋驢子殺了紅眼,一槍刺入一名瘦弱漢子的肚皮,將其向上一挑,鮮血淋了周圍的人一臉。
郝搖旗掃了一圈,見瘋驢子越戰越勇逐漸遠離自家隊伍,嚇了一跳,連忙朝身後的部眾喊道:“以十人為一隊,向馮將軍靠攏。”
“第一小隊,靠攏,往馮將軍那靠攏。”
“第二小隊,靠攏!”
“第三小隊,靠攏...”
一聲聲嘶吼回蕩夜空,手持利刃的士兵們大喊著就往瘋驢子身側靠攏。
整個營地陷入了混亂。
尖叫聲、呼喊聲,嘶吼聲,咒罵聲,此起彼伏。鮮血流入小坑,堆積層一攤血色小溪,一腳踩上去,濺起道道血浪。
郝搖旗等人並沒有手軟,瘋狂刺動著手中刺刀,處理起眼前的來犯者。
漸漸的,匪徒有了懼意,滿臉惶恐,簇擁著身子往後退去。
瘋驢子渾身浴血,瞪大雙眼漠然的掃視著他們,陡然往前一踏,朝身前人堆中一扎,只聽得一聲悶哼,一人歪歪斜斜倒地。
猩紅的血液順著槍托滑落,將槍托變得滑不溜秋,黏糊糊的,格外惡心。
“快跑,這些不是人,不是人,都是從陰間來的惡鬼,再不逃就來不及了!”夜空下,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原本就處於奔潰土匪,瞬間作鳥獸散,慌不擇路地往兩側散去。
“來啊!”瘋驢子揮舞著鳥銃,發泄式地嘶吼道:“來啊,兔崽子們,爺爺這裡有好吃的,不怕死的就來。”
“行了,行了。”郝搖旗抹了把臉,沒好氣地抱怨道:“你不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往人堆裡衝,要不是老子往你那靠,你小子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嘶...”
瘋驢子忽然通呼一聲,疼的齜牙咧嘴。
“怎麽了?”郝搖旗忙上前關心道。
“哈哈哈...”瘋驢子笑得前仰後合, 直不起腰:“能要老子命的人,現在還沒出生呢,算命的都給老子說了,老子有九條命。”
“去你娘的。”郝搖旗見被他戲弄,重重朝他胸口錘了一拳。
“哎喲,你他娘的輕點。”
瘋驢子通呼一聲,撕開裡邊的長衫一看,一條三寸長的傷口宛如崎嶇的蜈蚣一般,匍匐在左胸口邊上。
血淋淋的鮮血,直往外冒。
“軍醫,軍醫!”郝搖旗臉色大變,連忙朝身後呼喊,卻是無人應答。
“要個屁的軍醫,給老子把藥拿來,貼上去就行,老子命大,這點小傷自己都能好。”瘋驢子擺擺手,渾不在意的說。
“啊!”忽然,一道淒慘叫聲響徹營地。
瘋驢子偏頭看去,就見侯傑正捂著小腿,痛苦地哀嚎起來。
完蛋,怎麽差點把這個小祖宗給忘了!
瘋驢子一拍腦袋,強忍住疼痛朝他走去。
馬明抹了把臉上汗水,一邊為嚼碎草藥,一邊寬慰道:“侯兄弟,你忍著點,過一會兒就沒事了。”
“嗯。”侯傑疼得嘴唇發白,額頭上直冒冷汗,一雙拳頭更是攥得鐵緊。
馬明見狀,為其敷上藥材再取下紗布綁在腿上。
“怎麽樣,這小子沒事吧?”瘋驢子走過,一臉關切地問。
“沒...沒事。”
侯傑連連擺手。
“沒事就好。”瘋驢子朝他一瞥,隨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來金瘡藥,一把扯開胸口,露出裡邊猙獰傷口,面無表情地往上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