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拿人頭去請功,流民的人頭並不值錢,再加上現在正值夏日,左夢庚怕感染上大疫,一咬牙就放棄此等想法。
趙虎登時不樂意了,皺著眉頭哼道:“哼...白花花的功勞,你這般憑空放棄,這可是斬首七八千首級,按照大明律法斬首十來級就足夠官升一級。”
“你這...”
左夢庚也心間一顫,強忍住誘惑打斷他:“大家都是大明的子民,人都死了,也沒必要作踐他們的屍體了吧。”
聞言,眾人皆是一愣,張大嘴巴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
這些人之中,保不準就有自己的親戚、同鄉,戰死後能夠得到安息,也算是不錯吧。
“你是一軍之主,你做主就是了。”趙虎冷著眉,轉身離開。
左夢庚見眾人答應,掃了眼整裝待發的部眾,大喊道:“明早三更做飯,拔營回師沔陽州,取道返回江陵。”
幸存的軍士一聽回家,瘋狂揮舞手上武器,互相祝賀劫後余生。
...
翌日一早,清爽的夏風掠過營地,營地內升起了一堆堆篝火,眾軍士圍坐在篝火旁,安靜地用過飯食,眼神中滿是對回家的期許。
左夢庚站立高處,望著下方尚未乾涸的血跡,不免一陣感慨。
這只是他踏上征程的開始,日後似這等生離死別,不知道還要經歷多少。
不是他的心變冷了,而是見得多,自然就習慣了。
他坐在地上等了約莫半個時辰,確定手下的軍士都用過早飯,方才走下山坡,冷冷地喊道:“拔營,目標沔陽州城。”
一刹間,原本沉寂的營地變得躁動,數千的軍士,牽著騾馬押送著財寶與幸存的流民,緩緩朝沔陽州城進發。
捂住口鼻穿過野豬嶺,前方視線豁然開朗,除卻幾個小丘陵之外,一馬平川。在視線的盡頭,一條溪流蜿蜒盤旋,清澈見底。
金黃的陽光映照下,波光粼粼,折射出異樣的光澤。
左夢庚一掃陰霾,雙腿一夾取馬腹,身影化作一道閃電一下衝了出去。身後軍士見狀,忙加腳下步子,緊緊跟隨上官步伐。
一連行了三日,大隊人馬總算望見沔陽州城的界碑。
左夢庚一揮手,示意眾人原地休整,同時讓郭老四拿著自己的印信,前去沔陽州城打個招呼,省得到時候鬧個笑話。
潺潺流水,靜靜午後。
一行人圍坐在溪流邊上,很快就有嬉笑嬉笑傳來,個個臉上掛著輕松,絲毫沒有此前對戰爭的恐懼。
左夢庚掃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
經過戰爭的洗禮,幸存下來的兵,才叫做精銳。鐵歷淬火方成鋼,當兵的見了血,日後上了戰場就不會發怵。
正發愣間,卻見一道身材高挑的身影,邁著步子走到他身邊來,趙虎等人見狀,互相打了個眼色,一下散去。
曹玉:“剩下的兩百匹戰馬,也一下交給我訓練唄,反正你手底下也沒有騎術高超的人。”
左夢庚回過神來,見她臉色好看許多,長松口氣,隨即義正言辭地拒絕道:“別得寸進尺,我手底下人不少都是遼東邊軍出身,騎術不比你差。”
“會騎馬,也能叫做騎兵?”曹玉滿臉不屑:“就如今你手底下那些人,真要去當騎兵統帥,一個合格的都沒有。”
左夢庚一下就惱了,連連冷笑道:“照你這意思,我的手底下全都是酒囊飯袋,就你一個人是大能人。”
聽出左夢庚話語中的火氣,曹玉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手底下的人都是步戰的好手,這馬上功夫確實就一般了。”
這數千精銳,經歷兩場大戰,足以看出步戰不俗。
聞言,左夢庚緊繃的面容稍微緩和,不過很快再度恢復冷色,嘲諷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法,也得虧是這傷口不深,否則我可沒辦法跟曹將軍交代。”
曹玉一下漲紅了臉,額頭上青筋根根綻開,爭辯道:“我...我那是被圍攻,還沒有鎧甲,再說了騎兵沒有馬,打不過步兵能叫打不過麽。”
說到最後,聲音細弱蚊足,再無氣勢可言。
左夢庚大笑兩聲,目光朝她的小腹處一瞥,問道:“還疼不疼了?”
“不疼,我早就好了,一點都不疼。”曹玉站起身子,轉了一圈,以此向左夢庚表示,她身體已經痊愈。
左夢庚點了點頭,望著慌裡慌張的曹玉,又想起初次見面時的刁蠻,不免打趣她:“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剛開始對我的那股狠勁,現如今...沒意思。”
說著,整了整鎧甲,邁步巡視起營地內的軍士。
“小賊!”曹玉咬牙切齒,血紅雙眼,重重一腳踢在旁邊的巨石,直疼得她齜牙咧嘴,五官擰成一團。
自己怎麽也是救過他半條命,沒想到這家夥忘恩負義,還記著此前的仇。
一念及此,曹玉眸子微寒,死死盯著左夢庚離開的背影,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
又過了一天,郭老四領著飛騎飛馳而回,左夢庚忙催促隊伍行進,直奔著沔陽州城去。
當天晚間時分,一座高聳的城牆,赫然屹立在眼前。
牆高約三丈,四角皆是鑄造堡壘,鋒利的箭頭,在殘陽的映照下,散發出令人心悸寒光。又引漢水作護城河,綿延接近二十米,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左夢庚看得心驚,這城若是強攻,賊軍怕是也不討好。
湖廣水域發達,大部分城池都有護城河,最為寬闊處的襄陽,甚至接近兩百米。
心中正感歎間,打城牆上走出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員,左夢庚忙拍馬上前:“我乃是荊州衛指揮僉事左夢庚,來人可是楊雄楊知州?”
那官員一笑,大喊著回道:“本官正是楊雄,將軍高義,我沔陽成百姓皆因將軍一人而活。”
左夢庚擺了擺手,催促道:“還請楊知州放下吊橋,放我等入城去。”
楊雄:“將軍的親隨可進,這些個流民進不得,還請將軍諒解。”
左夢庚一愣,勉強理解這人想法,於是偏頭朝身後吩咐道:“傷員通通跟我往裡邊去,剩余的人原地待命。”
緊接著,他命人驅趕著流民至遠處,楊雄見了,自是如約放下吊橋。
左夢庚大手一揮,幾個親信與傷兵邁著整齊步伐,緩緩走入城中。
與楊雄一碰面,楊雄連忙對準左夢庚道了三聲“謝”,略顯黝黑的臉上,擠滿了笑容。
二人簡單寒暄幾句,在眾人的簇擁下,一同奔向知州官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