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驚喜簡直太令他激動了。
自天啟六年後,大明可從未擒殺地位如此高的建奴。若是押解進京,還不知曉皇帝要高興成什麽樣呢。
一念至此,侯恂眼中直冒精光,拽住左夢庚的手激動問道:“夢庚,此事可還有旁人知曉?”
左夢庚微微一愣,恭聲回了一句:“除卻我帳下的幾個心腹,旁人未曾知曉。”
“好好好!”侯恂眉目一挑:“馬上封鎖消息,待建奴退去後,本官親自押解阿濟格進京,獻俘於太廟。”
左夢庚瞥了眼侯恂,暗道不好。
這家夥不會是想殺了阿濟格吧。
死了的阿濟格,遠遠沒有活著的阿濟格作用大。
“怎麽?你可是還有心事?”侯恂見左夢庚皺著眉頭,不由得笑著開口問道。
左夢庚略微思索片刻,建議道:“總督大人,殺阿濟格一人於我大明無益,不如咱們將其放歸用與交換此次被建奴俘獲的百姓。”
“糊塗!”
侯恂重重一喝:“些許百姓也配和老奴的兒子相比?此子若是獻於皇上,你我皆是不世之功,揚名於世,若只是交換幾個百姓,有誰記得?”
左夢庚:“被俘虜的百姓足足上萬人,一人換之也算是大功一件呐。”
侯恂擺擺手:“什麽上萬人?也就是數百的流民,落入建奴手中就隨他們去吧。身為大明子民,自當隨時做好為君父獻身的準備。”
聞言,左夢庚瞪大雙眼,啞口無言。
他並不算是什麽好人,但很明顯放走阿濟格讓其記恨皇太極,比殺了作用更大。
況且,那可是數以萬計的百姓呐,到了侯恂的口中竟只是些許流民。
“夢庚,你還年輕,等你日後身居高位自會明白本督的苦心。”瞧見左夢庚低著頭模樣,侯恂耐心解釋道:“我大明,太需要一場大勝了。”
哪怕這場大勝有所瑕疵,皇帝也只能咬著牙咽下。
“可是...”
左夢庚還想再說,侯恂粗暴打斷道:“此事你就不必再管了,下去好生休整吧,事後本督會如實稟報你的功績。”
“多謝總督大人。”
擰不過這位大人物,左夢庚隻得長歎一聲,滿臉失落的往外出走。
剛走出沒幾步身後侯恂傳來聲音。
“你與明珠的婚事我與你父親已然定下,今年年底就完婚吧。”
左夢庚再度對準侯恂一拜,邁步走出。
望著左夢庚離開的背影,侯恂輕捋胡須,緊繃的臉上有笑意浮現。
他本就是東林黨魁,如今又有擒得阿濟格,內閣首輔的位置仿佛已經在向他遙遙招手了。再加之左夢庚馬上還將迎娶二弟之女,日後就是一家人。
左氏父子已經牢牢被他攥在手中,就連皇帝再想動他,也得掂量幾分。
想到此處,侯恂端起一杯茶泯了一口,大笑著吩咐道:“給本官擺上酒席,本官今日要一醉方休!”
...
夜色幽深,四下靜謐。
左夢庚行走在院落內,久久不能入眠。
東林黨與閹黨果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甚至他覺得閹黨比之東林黨還要好一些。
閹黨是真小人,而東林黨則都是一群偽君子。
殺人不見血,滿嘴仁義道德,背地裡乾得卻是爭權奪利的醃臢事情。
但如今他父子二人如今勢單力薄,也隻得依靠在東林黨這顆大樹下,就目前來說文官對於武將的壓製依然存在。
若朝中無人,父子二人步履維艱。
唉...
左右盤算之下,左夢庚隻得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難道,上位者的心都是這般冷血與鐵石心腸不成?有那麽一瞬間,左夢庚倒有些理解侯恂的冷血。
上萬人與他而言也只是一個冰冷的數字罷了,一個可以任由他隨意更改的數字。
作為一個上位者,無須顧及他人的感受。
乾坤獨斷,說一不二。
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日後也會成為那條惡龍。
算了,那些距離自己都太遙遠了,還是先想著如何脫身去湖廣尋處地方屯田。
此戰過後,總算是能夠有一兩年的閑暇時光了,湖廣淤田不少,且地理位置便利,正是適合屯田的好去處。
想到此處,左夢庚露出笑容,邁步往屋內奔去。
翌日一早,左夢庚早早起床行至自己的駐地。
剛一入內,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馬糞味,各種生活垃圾,以及傷口潰爛發出的味道。
左夢庚三見到這場景,心中沒來由躥起一股無名火, 他三令五申一定要保持營地內衛生。
如今依舊還是搞得跟狗窩似的,怎能不惱。“來人,來人!”
下一霎,一名軍官快步跑出,對準左夢庚行禮道:“將軍!”
左夢庚掃了那人一眼,指著垃圾喝道:“本將三令五申,讓你們把垃圾都單獨處理,為何還堆在營地內?”
“莫不成你們打算留著過年帶回家去?”
那軍官苦笑道:“將軍,如今營地中能夠自由動彈的兄弟不足五十人,還得照顧受傷兄弟,實在是忙不過來。”
左夢庚心中咯噔一聲,拍了拍軍官肩膀,低聲吩咐道:“既如此那就去找些百姓把這些垃圾處理。”
“是。”軍官拱手道了一聲,快步往外跑。
與此同時,左夢庚掀開簾子進入一處傷兵帳篷。
光線很暗,不大的帳篷內躺在十名傷兵,給人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
“將軍!”
“躺下,都躺下。”
見傷兵還想起身,左夢庚連連揮手示意眾人免禮,簡單掃視一圈,他紅著眼往帳篷外奔去。
慘,太慘了。
由於處理不當,有些人傷口化膿,黃紅之物讓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
半天時間,左夢庚強忍住惡心,將整個營地巡視完畢,這才叫趙虎拿來陣亡名單。
他打開粗略翻了一番,最終將目光落到一個人的名字上。
“馬三。”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瘦弱青年的影子,“俺娘還等著俺回家娶媳婦呢。”
這是左夢庚記得最深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