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步弩的最遠射程是三裡多,宋時的裡比後世要更遠一些,約莫等於後世三裡半的距離。
江寧南城距方七佛中軍也就三裡的模樣,一些話本演義裡說城上武將箭射對方主帥,那是對方的中軍壓了過來,可能一裡左右,強弓可以射到,可是就算弓再強,也射不出三裡那麽遠。
千步巨弩的最遠射程是三裡多,那城上的這架弩能不能射出這個最遠距離呢?
只要這架床弩沒壞,是必然可以射去那麽遠的,因為三裡開外是平射的距離,此刻卻是從城上往城下射,自上而下,慣性有加成。
千步弩是趙檉從東京帶來的,掌管這架弩車的乃是重弩營的人,重弩營也是禁軍編制,同飛砲營一樣,屬步軍兵種,另外水軍也屬步兵。
趙檉這幾年操練馬步軍司的禁軍,對飛砲、重弩二營,就一個要求,打準頭!
相對來說,這二營的操練要容易些,畢竟不需要衝鋒陷陣,也不需要刀槍精通膽量過人,只要有把子力氣,箭石打得準就行,像射箭與漏油一樣,練出個唯手熟爾。
二三年下來,這兩營的人已經能打出相當不錯的戰績,百發百中倒不可能,畢竟這乃是巨器,太遠有時候觀看的目標都是迷糊不清的,但大體范圍並不會差。
此刻有方七佛中軍高大的帥旗做目標,弩手們自然不用盲射,便校準了千步弩的箭道,弩槍呼嘯,破空而去。
方七佛此刻確實身在帥旗之下,他頭戴望日朝陽盔,身穿金鎖連環鎧,胯下一匹閃電紫騮馬,正在遠望前方戰事。
帥旗所在這處地勢有些高,可以方便他觀看,不過畢竟距離太過遙遠,也便是看個模糊,聽個動靜。
他這時目光遊移,從正前方轉到江寧城頭,勉強看到上面人影移動。
三裡遠的距離,普通人可能連城上人形都看不到,他武藝高強,自然目光驚人。
忽然,方七佛一雙臥蠶眉揚起,雙目綻放出驚人光華,嘴角浮現出冷冷笑意。
就在身旁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他一聲冷哼:“果然好膽!”
就看那遠處烏光呼嘯,電光火石間便有一件東西射至近前,也看不清具體乃是何物,隻觀形體倒好似長槍一般。
方七佛臉色劇烈變化,只是瞬間仿佛年老了十歲不止,接著就看他突地一抬臂膀,竟然握手成拳,向那疾馳而到的烏光狠狠打去。
這一刻,他的拳頭顏色變成與烏光相近,整個人臉色也變得鐵青枯朽,仿佛重傷不愈一般的模樣。
就見這一拳直接打到了烏光旁側,發出“噗嗤”一聲響,那遠來的烏光竟然被硬生生地打得斜飛出去,翻著跟頭上了天際,這時眾人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根巨大仿佛鐵槍一般的弩箭。
“元帥?”
“左使大人!”
“無妨!”方七佛擺了擺手,臉色竟又恢復到初時樣子,他淡淡一笑:“沒想到這江寧城竟有如此射程的弩箭,倒真出人意料。”
身旁眾將看他無事,皆讚歎起來,“左使武藝蓋世”,“元帥英勇無雙”,“左使大人神拳無敵”!
方七佛搖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打飛一支弩槍又算得了什麽,這東西遠來損力,已經失了無往不前的鋒銳,諸位皆能辦到。”
眾將紛紛搖頭,或許像方七佛所說,這麽遠的距離,弩槍已經沒有那般大力,他們也同樣能夠打飛,但那肯定是用兵器,而不是用……拳頭!
“左使大人的七生七死拳已經練至爐火純青,就算是陳宗師的凡拳怕也有所不如!”一名大將在旁說道。
“陳宗師的凡拳雖然厲害,但左使大人的七生七死拳更是獨步天下,世間無雙,此拳一出,天下無拳矣!”
“不錯,不錯,這七生七死拳乃是我聖教第一拳,便是聖姑來時也曾說,聖教自有此拳,從未有人練成,沒想到左使大人竟於三個月前練成此拳!”
“七生七死拳,一練七死,七者皆死,置之死地而後生,生死循環,想要練成,必經七生七死之難,若是聖姑得知左使大人練成了這七生七死拳,肯定大為驚訝!”
“聖姑……”方七佛聞言流露出一抹落寞寂寥的神色,笑了笑,歎口氣再不說話。
趙檉這時站在城頭,看那千步弩烏光破空遠去,他倒是瞧不見對面帥旗下情形,但卻看到最後那弩槍隱約被打到了空中,飛得不知去向,便眯了眯眼。
方臘陣營有兩名宗師,汪公老佛和陳箍桶,另外還有小宗師數人,其中神龍九變陳凡、包道乙,鄧元覺這幾個都是小宗師。
至於方七佛的武藝,麗雅娜扎隻告訴他看不透,看不出此人在什麽境界,即便方七佛出過手,也被麗雅娜扎瞧見過,但依舊確定不了他武藝在哪一個層次。
趙檉負手走到城垛之間,一輪弩箭之後,對面軍隊的攻城速度已經放慢,但是一些簡陋的投石車卻被推了過來,隔著護城河向城頭之上投擲。
投石車其實是石砲的簡化版,比較容易製造,威力一般,和石砲相比沒有絲毫準頭,就是胡打亂擲。
方七佛攻陷越州等地時並非沒有繳獲石砲,但基本都是壞的,雖然守城的宋軍並不擅戰,膽量也小,但眼看著城池將要陷落,倒沒忘把石砲弩車都毀掉,有的甚至直接就從城頭丟落下去,充當滾木,所以方七佛這邊雖然也繳獲了不少,但大抵都不能用,也沒人會修,最後便拆了改成別的攻城器物。
趙檉往下觀看,一枚青石打來,他一甩袖子將這石頭擊飛,隨後皺了皺眉。
對方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城上羽箭飛石不斷,城下又有護城河與壕溝,但卻還是源源不斷而來,甚至雲梯都運過來了不少架。
雲梯這東西分兩種,一種就和普通的梯子一樣,使用時候地上挖出深坑,將雲梯底部沉進坑中,然後向城頭豎去,這樣有坑卡著,這雲梯哪怕被城上守軍推回,也不至於直接就倒下摔死上面攻城的軍兵。
還有一種是雲梯車,這種則比較複雜,大多下面都帶有輪子,可以推動行駛,配有防盾,絞車,抓鉤等器具,有的還帶有滑輪,可以升降。
據記載,雲梯從商周時期就有了,但那時城矮,估摸著也就是那種加長帶繩索的普通梯子。
春秋末期時楚惠王為了達到稱雄目的,命令能工巧匠公輸盤改良雲梯,乃製造出了歷史上第一架真正的雲梯,便是雲梯車,這公輸盤就是魯班。
而到了如今,雲梯車再度改進,主梯也分為兩段,並采用了折疊式結構,中間以轉軸連接,副梯也出現了多種樣式,使登城搶奪行動更為簡潔迅速。
雲梯車的底部也做出了改動,設計成四面有屏蔽的車型,用生牛皮加固外面,人在棚內推車接近對面城牆時,可以有效地抵禦箭矢砲石的傷害。
方七佛軍中兩種雲梯都有,看樣子數量還不少,這時便在城下作勢要架將起來。
趙檉瞅了眼王稟,搖頭道:“給他們一波猛的,別讓雲梯起來。”
王稟立刻指揮守城兵丁,將木石等物猛烈打下,這可不比之前稀稀落落為了節省器物,還要找好目標再投擲,而是無差別仿佛雨點一般向下方丟去。
頓時,下面的賊軍兵丁死傷一片,就是雲梯都被砸壞了不少,剩下的兵丁只能藏在盾車或者雲梯下面的廂內躲避。
片刻後,護城河那一方鑼聲響起,城下兵丁開始回撤,王稟指揮著一輪輪箭雨放出,又收割了不少人頭。
其他三面城池情況大抵相似,攻城兵丁也逐漸撤去,攻城這種事情向來都分主次,極少出現四面全是猛攻,今天賊軍顯然是將南城作為主攻之地,但顯然又一次徒勞無功。
趙檉在城頭巡視了一圈,轉身下城,回去宣撫司歇息一會兒後,便去找祝秀娘。
他一進房間,就看到祝秀娘臉色蒼白地呆坐在榻旁,瞧到他進來便站起問道:“王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另外的說法是什麽?”
趙檉皺眉道:“哪裡有什麽另外說法?”
祝秀娘慌道:“王爺,你上次不是說有?”
趙檉想了想,道:“酒喝多了,說過什麽話本王都已經忘記,秀娘你卻記得清楚。”
祝秀娘搖頭:“王爺話裡肯定有別的意思,還請王爺放民女回家!”
趙檉不高興地道:“怎麽又要回家?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啊?!王爺,不要……”祝秀娘聞言不由腦內一暈,腳步不穩,差點直接倒在地上,本來心中還抱著僥幸,覺得過幾日趙檉會放她離開,此刻聞言卻幡然醒悟,趙檉不但已將偽善面具摘下,就算是虎狼獠牙也已露出,他根本就沒打算放自家離開!
趙檉道:“什麽不要?本王說了這裡就是你的家,以後隨本王一起回東京,東京的秦王府就是你以後的家!”
祝秀娘聞言,小臉更加煞白,她雙眸閃閃,慢慢地道:“王爺為何如此說?就算王爺想要民女侍奉,可總要經過民女家裡同意才是,王爺只要開口,家裡並不會反對,為何還要將民女囚於此處,又說甚麽打算挾持回京?”
趙檉摸了摸下巴,看著祝秀娘道:“秀娘說話好生難聽,哪裡來的囚於此處?又何說挾持回京?倘若你我成一家人,怕就是不會這般言語了吧?”
祝秀娘聞言頓時大驚,急忙後退幾步,用手扶住榻邊床欞,道:“王爺要待如何?民女出身雖非顯赫門戶,可總也是士紳之家,就算民間百姓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女家中又非是不會同意,王爺何至於罔顧聲名,自汙及此!”
“士紳之家……罔顧聲名?”趙檉看著祝秀娘搖了搖頭,嘴角微微露出一絲涼薄笑意。
祝秀娘看他神態,忽地想到了些什麽,道:“王爺,民女家中不會出什麽事吧?”
趙檉眯了眯眼,背著手上前幾步:“本王又哪裡知道呢!”
“不,不是……”祝秀娘緊盯著趙檉雙眼,有些疑惑又有些驚悸地道:“王爺為何這副神態,這般說辭?王爺不敢回應民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說什麽朱門酒肉臭有旁的解釋,王爺……我家中,不,城內的這些家族,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趙檉目光戲謔地看向她,道:“本王又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哪裡會知道這些!”
祝秀娘驚疑不定:“王爺掌管江寧,又怎會不知?”
趙檉繼續上前了幾步,直逼到祝秀娘身前,祝秀娘隻感覺他氣息沉重,不由心神大亂,再往後退卻是要倒去榻上,便隻好用力抓著床欞,道:“王爺……”
趙檉笑笑道:“一但江寧失守,賊軍入城,別說你等士族大戶,恐怕就算是本王都自身難保,說不得馬革裹屍,埋骨江南,魂飛魄散,自此世間不複存焉!”
祝秀娘聞言盯著趙檉,總覺得他此刻口不對心,盡是敷衍之詞,總覺得哪裡不對,盡是哄騙欺瞞,她定了定神兒,把身子向一旁側去,猛地想到自家就是被騙來此處的,又怎能再相信他一詞一語?便待要出言質問,卻忽然身體一顫,刹那酥麻,再看去時,卻是趙檉將手搭到了她的腰上。
“啊……”祝秀娘立刻驚呼出聲,也不顧身後是床是榻,便倒了上面,隨後抱著雙膝,向裡挪去。
趙檉瞅她一眼,見她慌亂之下連繡鞋都掉落一隻,露出雪白足踝,纖美若玉。
趙檉不由若有所思,祝秀娘順著他的目光瞧見自家窘相,再次驚呼出聲, 急忙把那纖細白皙藏進裙下,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
趙檉沉默片刻,轉身出門離去……
第二天中午,江寧西城,江東門城樓之上,趙檉易了面容,穿一身戰將鎧甲,目光緊盯城下。
城下遠處,羅金水與武松幾個,正帶著一哨人馬在護城河那邊揮舞著旗幟,耀武揚威。
而在他們的後方,另有一支隊伍靜靜矗立,那隊伍中間有一名身穿金鎖連環鎧的男子,臥蠶雙眉,丹鳳眼目,神色淡泊,一時瞧不出具體年紀。
兩人目光刹那交觸,趙檉不由雙眉一揚,方七佛!趙檉幾乎一瞬間就確認了對方身份,明教光明左使,七生七死方七佛!
趙檉臉上出現一抹淡淡微笑,對身旁的張憲道:“打旗語,約定三日後午夜,裡應外合偷江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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