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驚喜,也是夢幻,但同時也帶著幾分茫然,以及惶恐。
很顯然,這是德妃娘娘那邊幫忙運作的結果,那麽自己承了這份情之後,今後是不是徹底失去了自主?
方才那位夏公子所說的,又是否只是此時此刻的安撫而已?未來如果人家提出些不合理的要求,自己能拒絕嗎?
如果不能拒絕,那麽自己先前十余年的堅守,吃了這麽多苦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慎之兄,想什麽呢?”
蘇元尚和夏景昀笑著走出來。
邢師古扭頭看著二人,目光最終落在夏景昀身上,如傳言般直接道:“夏公子,您將我推上這個位置,卻說不需要我額外付出點什麽,我不相信。”
夏景昀看著他,走到桌邊,自顧自地坐下,“蘇先生向我推薦你時,是這麽說的。品性持正,才能出眾,忠君愛國,剛正不阿,又久在刑部,通曉刑名之事,實乃這京兆都尉之不二人選。”
他拿起酒壺,目光直直地看著邢師古,“莫非即使在你這樣的人心中,這官位也必須得是交易而來,而不能是因為你剛好適合這個位置,就推舉伱上?”
邢師古愕然,夏景昀這一番話,說得他完全啞口無言。
蘇元尚緩緩道:“慎之可知我現在是何身份?”
邢師古看著蘇元尚,“你數年之前就已是一郡太守,以你之才,以蘇家之能,如今至少也是個州長史了吧?”
“我現在乃是一介白衣。”
蘇元尚緩緩一句,然後在邢師古的震驚中,將自己的情況簡要說了。
“我願意追隨在公子身旁,是因為他與我志同道合,不是那等野心弄權之人,也非那種禍國殃民之輩,他心懷黎民,心憂國事,讓原本已經打算渾噩度日了此殘生的我,又重新生出了奔頭和衝勁。”
蘇元尚的話,讓邢師古有些動容。
夏景昀主動給邢師古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起杯子,“邢大人,當今天下,國事傾頹,內憂外患,陛下荒政,奸相亂國,亂世之言遍布天下,黃紫公卿各懷心思,各尋出路,黎民百姓水深火熱,艱難求生。在下起於寒微,不忍見生民罹難,刀兵肆虐,不自量力,願做那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之人,不知邢先生,可願助我?”
邢師古瞪大了眼睛,看著夏景昀,那眼神寫滿了驚訝。
你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真的有這樣的想法?居然就敢去想這樣的事?
“咳咳!”蘇元尚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提醒。
邢師古如夢方醒,直接一口將杯中酒飲下,然後起身深深一揖,激動道:“在下,願追隨公子左右!”
夏景昀笑著將他扶起,“得邢大人之助,如虎添翼也!”
邢師古謙虛搖頭,“我就一刑部小吏,哦不,京兆府都尉,沒什麽大用,公子此言太抬舉我了。”
夏景昀輕輕搖頭,“慢慢來,不著急,總有那一天的。”
然後在邢師古的疑惑中,他笑著起身,“你們兩位同年慢慢敘舊,我就不打擾了。”
“蘇先生,一個時辰後我讓呂一來接你。”
“邢大人,告辭。”
說完,他轉身出去,在陳富貴的護送下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邢師古看著蘇元尚,“你覺得他真的能行?”
蘇元尚笑著點了點頭,很堅定。
——
城中的一處院子,一個男人回到後院,脫下了厚重的披風,褪去靴子,悠閑地躺在了溫暖如春的室內。
兩個侍女走了進來,先幫著端來溫水泡腳,接著又幫忙捶腿,喂茶,送水果。
過了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室內的春意。
漢子站在門口,“主公,您找我?”
男人揮了揮手,兩個侍女又一次錯失良機,暗罵了一聲不識時務的漢子,不甘離開。
“夏景昀那邊不能等了,你盡快把你手上關於石定忠的罪證拋出去,記得要做得隱蔽些,通過公孫敬的渠道獻出去吧,他比較傻,不容易察覺到問題。如果他還要爭權奪利,這是個籌碼,如果他已經歸順,這也可以立功。”
聽完了主公的吩咐,漢子難得有些猶豫。
“主公,就這麽犧牲一個六部尚書的把柄,會不會代價太大了些?”
男人搖了搖頭,“夏景昀如果再給他成長的機會,未來絕對是比蘇家那個老狐狸還要難對付的人,別說是一個,兩個我都舍得。都是棋子而已,不要對棋子心懷憐憫。”
漢子點頭,不再猶豫,轉身大步離開。
安靜的房間中,男人沉默了片刻,坐到棋盤前,從棋罐裡撚起一枚真正的溫玉雕成的棋子,慢慢擺了起來。
——
中京城的天都是同一片天,但南城的天偏偏就是要黑得早一些。
少有燈火照明,天光一去便隻如寂靜荒城的景象,讓夏景昀很難想象這是在天底下最繁華的中京。
拐上大街,眼前終於多了燈光。
夏景昀和陳富貴坐上了一直等在原地的馬車,朝著東城緩緩行去。
靠著車廂,夏景昀忽然開口道:“陳大哥,家裡來信了沒?”
陳富貴笑了笑,“沒呢,我剛托蘇先生寫了家信,給他們寄了回去,蘇先生讓公孫先生幫忙走驛路傳遞,可說是也得二十余日才能到。”
“想他們嗎?”
“要說不想肯定是假的,但跟著公子,見識這麽多事,肯定比在家裡種地的好。”
“再過上一年半載,等我們站穩腳跟了,就把家眷都接過來吧,中京城畢竟要繁華得多,我真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旁,我也很難再找到像你這樣信得過的人了。”
陳富貴毫不猶豫,“那就多謝公子了。”
夏景昀擺了擺手,“回頭你多提醒一下我,讓我記得天底下還有很多窮人,別在這天京城的權貴堆裡待久了,就以為天下都是這樣了。”
“好!”
這時候,陳富貴還並不是很理解夏景昀這句話的意思。
但半個時辰之後,當他站在夏景昀的身後,來到了如今將作監少監張大志的府上,聽著二人的交談,他都忍不住要掐一掐大腿,提醒自己,錢還是很值錢的,不要以為錢就不值錢了。
“五百金一面?”
張大志驚訝地看著夏景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張大志以一種超乎尋常的熱情迎接進府中,以最高規格接待的夏景昀笑著道:“不行嗎?”
張大志搖了搖頭,“不是不行,實在是覺得有些駭人聽聞。”
夏景昀笑了笑,“老哥還記得當初阿姊到江安的晚宴,那個名叫季伯曉的商人送的那一顆夜明珠吧?那個能賣多少錢?”
張大志想了想,“那麽大的夜明珠,極其難得,一兩百金怎麽都是要的吧?”
“我的鏡子和那顆珠子放在一起,你說女人會選哪一個?”
“那肯定是鏡子。”
“所以,賣個兩三百金是有行情的吧?”
張大志差點被繞進去了,連忙反應過來,“不對啊,你這個東西可以無窮無盡地造出來,那夜明珠很難才找得到一顆,怎麽可能賣得了那麽高的價格。”
夏景昀微微一笑,“那你會造嗎?”
張大志依舊是一副老農模樣,苦著臉皺著眉,搓著一雙粗糙的大手,“我不會,但是你會啊!”
“那還有別人會嗎?”
“你會就夠了啊!”
“那既然只有我會,那它也可以比夜明珠還難得。”
張大志猛地反應過來其中關竅, “你是說”
“物以稀為貴,當我隻造出了五面鏡子,這五面鏡子就是天底下唯有的五面鏡子,你敢說它不值五百金一面?我看一千金也合適。”
張大志吞了口口水,徹底認同了夏景昀的觀點。
如果這個東西真的就那麽稀少的話,以它可以預料的受歡迎程度,能賣得起多少錢,那真就是看京中貴婦們的購買能力了。
但她們的能力還用懷疑嗎?
朝廷賑災、勞軍要捐獻的錢,她們是沒有的,
但揮霍花銷,紙醉金迷的錢,那不僅有,還很多!
張大志看著夏景昀,“你是想我配合你,一起來把鏡子造出來?”
夏景昀點了點頭,“你能行嗎?”
張大志撓了撓頭,“你那東西怎麽造的只有你知道,所以我能提供的無非就是和先前一樣的透明玻璃而已。但是,在當初老弟你將寶鏡製出並獻與娘娘之後,將作監這邊就立刻收緊了所有的玻璃銷售,現在大監正領著一大幫人,研製這個寶鏡呢!”
夏景昀聞言眉頭一皺,這人的商業嗅覺這麽靈敏的嗎?
但是自己要迅速籌集大筆的資金,除了鏡子,一時之間並沒有太好的辦法了。
於是,他沉吟了一會兒,看著張大志,“老哥,帶我去見見你們那位將作大監。”
張大志點了點頭,“行,這沒問題,明日我就陪.”
夏景昀搖頭道:“別明日了,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