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上寫滿了堅毅和決絕。
這一步踏出去,她過往在崇寧帝面前十余年的隱忍和偽裝,都將不複存在,且再難重塑;
這一步踏出去,她十余年積攢的聲望和信任,都將有崩塌的風險;
這一步踏出去,她會將原本沒有波及到她的攻訐全部吸引過來,朝臣的攻訐,士林的責難,以及百姓的反噬,都會是她未來路上的大坎;
但她並不後悔,有些人並不是以時間的長短來衡量感情的深淺的。
這半年雖短,他為自己做了多少事,現在,就該是自己回報他的時候了。
宮女給她戴上獨屬於皇貴妃的頭冠,她從那面世間第一的鏡面中,瞧見了一個雍容華貴又美豔無雙的女人。
緩步走到一旁的盒子裡,拿起屬於皇后的鳳印,看了一眼,輕聲道:“今日之後,你就該換主人了。”
說完,她便將這枚所有后宮眾人夢寐以求的鳳印,毫不留戀地放下,邁步朝外走去。
“娘娘!”
身後傳來幾聲心緒複雜的聲音,像挽留,又像是勸說。
德妃停下腳步,轉過身,強笑一聲,“不必緊張,照顧好彘兒,我去去就回。”
袁嬤嬤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該勸,但她也知道,自己勸不了。
德妃緩緩轉回身子,面向著門框中的一方晴空,仿如籠中雀抬頭見天。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了殿門。
“娘娘!”
剛跨出門檻,一聲急匆匆的呼喊就跟著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急匆匆地衝到了德妃面前,差點跟她撞了個滿懷。
“要死啊你!”
袁嬤嬤正是一腔憋悶無處發泄,說著就要掌嘴,但德妃卻阻止了她,擺了擺手,“下次注意點,在宮中要有儀態,不然被被別人瞧見了可不會這麽輕松了。”
“是。”
宮女下意識地溫順點頭,然後猛地反應過來自己來幹什麽,立刻又激動道:“娘娘,剛才外廷傳來消息,秦家鳳陽公進宮奏請釋放夏公子,而後陛下準奏了!”
“真的?”
一向溫婉沉穩,儀態端莊的德妃瞬間激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宮女重重點頭,“據說是竹林的薑老軍神給鳳陽公寫了封信。”
德妃長長地松了口氣,臉上掛著欣慰的笑容。
果然,只有他幫我,沒有我幫得上他的呢!
真是一個總是能創造奇跡的人呢!
“娘娘?”
“嗯?”德妃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疼!”
小宮女委屈巴巴地看著依舊被緊握住的手臂,德妃笑著松開手,拍了拍,“袁嬤嬤,看賞!”
話音剛落,外面陸續又有幾個宮女太監快步跑來。
“恭喜娘娘!”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長樂宮中,充斥著歡聲笑語,過去半月的陰霾被一掃而空!
——
南城,一處普普通通的賭坊後院。
蘇元尚和呂一對坐著。
“高陽入獄之前安排的事情都怎麽樣了?”
呂一點了點頭,“有所收獲,但只是一些蛛絲馬跡,其中有什麽關聯,能不能組成證據,
還得等蘇大哥你和公子一起看看。” 蘇元尚皺著眉頭,“等不及了。先說說看吧。”
呂一便從房間的一個隱蔽盒子裡,取出幾張紙交給蘇元尚,同時將自己掌握和探知的情報說了,蘇元尚邊看邊聽,眉頭越皺越緊。
不是呂一的能力不行,也不是這些消息不頂用,而是這些東西對眼下的局面基本上是全無幫助。
再是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拿來當船槳,怕是也不如一塊長木板好使。
這就是現在的問題。
蘇元尚想了一陣,勉強設想出了一個辦法,看著呂一道:“就這麽將你這些日子辛辛苦苦弄來的東西糟踐了,會不會心頭有不爽快?”
呂一果斷搖頭,“我以前就說過,我能重新做人,是蘇大哥你的恩情,我還能做一個人,是公子救了我的命。所以,只要能幫到他,我又怎麽可能計較這點小事。”
“那就行。”
蘇元尚點了點頭,看著手上的東西,“真的可惜了。這個東西如果等高陽出來,交給他來分析布局,說不定就是能夠翻天的東西啊!”
“沒辦法,蘇大哥你不是說了嘛,如果公子不能參加春闈,麻煩就大了。”
“嗯,是啊,罷了吧,先顧眼前,再圖未來。”
說著蘇元尚就開始吩咐,先這樣再那樣,呂一聚精會神地聽著。
等他說完,蘇元尚緩緩站起,“去行動吧,事不宜遲,再晚,或許就來不及了。”
呂一抿著嘴起身,朝著他一抱拳,“蘇大哥放心!”
話音剛落,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二人立刻警惕地對視了一眼,蘇元尚立刻就要找地方藏起來,但好在此刻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
蘇元尚松了口氣,呂一也上前打開了房門,將陳富貴放了進來,“陳兄,你怎麽來了?”
陳富貴繃著臉看著兩人,等到兩人也漸漸跟著他的表情緊張得有些說不出話的時候,忽然憨憨一笑,“公子放出來了!”
“當真?”
蘇元尚瞬間激動彈起,一把抓住陳富貴的手臂。
呂一也面露驚喜,震驚地看著陳富貴。
陳富貴點了點頭,“剛才宮裡傳出來消息,薑家老軍神出手了,給秦家寫了一封信,給陛下送了一幅字,然後秦家老家主主動上書,滿朝群臣無一人敢反對,此事就此定了下來。”
呂一哈哈一笑,不無自豪道:“公子不愧是公子,竟然能勞動老軍神出面為其說話,要知道我這入京之後就知道,老軍神隱居竹林,已經不問世事許久了!”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怎麽也跟著高陽學壞了!”
蘇元尚先是笑罵一聲接著也是嘖嘖稱奇,“一面之緣,一面之緣啊!竟然能真的願意來幫!”
這就是他在夏景昀入獄之前推演的最大的底牌,但是其中有個大問題,那就是薑玉虎去了北疆,沒有了他從中相勸,那位老軍神是否願意為這麽一個小輩出手,而且還是帶著一點徇私性質的事情,他們兩個心裡都沒底。
當時間一天天臨近最終時限,竹林依舊沉默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放棄了。
可萬萬沒想到,薑老軍神居然真的出手了。
能得到薑老軍神的青睞,未來的許多事情,恐怕就好辦得多得多了吧!
蘇元尚這般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而隨著他這一聲,呂一和陳富貴都相視一笑。
分明身處暗室,眼前卻仿佛已是大好光明。
——
黯淡的牢中,不見天日,夏景昀只能憑借著獄卒送飯的時間,和燈芯燃燒的速度來推算一個大概的時辰。
這種時間感官被剝離的感覺會讓人很難受,而這顯然也是這座黑冰台最高等級牢獄的故意設計之一。
今天,夏景昀沒有看書,而是專心地盯著桌上油燈的燈芯。
看著燈芯燃燒的程度,他知道,此刻距離早上起來點燈,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了,也不知道他們的進展順不順利,能不能起到作用。
自己枯坐囚牢十幾日,無法與外界聯系,以至於這差不多算是他自打來到這兒,最無力的時候。
春闈就只剩下三日了,再無轉機的話,莫不是真的要錯過了?
一路憑借自己的才智和前人的智慧,順風順水,這出個事就出個大的?
如果真的錯過了春闈,自己該怎麽辦呢?
夏景昀搓著手,心頭難免生出些彷徨和糾結。
但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
夏景昀先是一怔,旋即一喜。
這會兒不是提審的時候,也不是送飯的時候,更不是平日探視的時候!
他強行收斂表情,木木地看著牢門處,一身黑衣的玄狐的身影出現。
“你可以走了。”
夏景昀平靜地起身,將自己的書收拾好,沒有問原因,直接就走出了牢門。
然後他才站定,朝著玄狐行了一禮,“多謝。”
玄狐依舊面無表情,“本座未曾對你有何照看。”
“我會記得。”
夏景昀微微一笑,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光線漸漸明亮起來,他微微眯著眼,在走到大門處時,一步跨了出去,然後懂行地閉上了眼睛。
待眼睛慢慢適應了強光,他緩緩睜開,就瞧見一個麗影站在他的對面,眼角帶淚地微笑著。
他笑著張開手,於是有鳥投林。
溫香暖玉在懷,他抬起頭,望著久違的藍天白雲,貪婪地深吸了一口空氣,然後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