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來到了永平元年的年末。
當過年的氛圍籠罩住中京城,接連的幾個好消息飛入了如今城中權勢最盛的定國公府。
首先抵達的是信使送來的東方白親筆信。
按信中所言,他的遊歷已經到了東南,大半年的治療下,傷腿恢復得很不錯,已經能夠自主地進行抬舉活動,雖然還不能走路,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同時,半年的遊歷,他收獲頗多,尤其是親眼目睹了百姓的困苦,以及新政所帶來的改變,他對朝局和天下的認識更深了許多。
最後,還提到他給阿舅準備了禮物交予信使一並帶了回來。
夏景昀欣慰地收起信紙,並沒有自作主張地進宮報喜,他相信東方白這些小事上不會出什麽紕漏的。
沒過多久,華夏商號的年終匯算結果也新鮮出爐了。
得益於蕭鳳山征服了整個雨燕州以東的半島地界,薑玉虎和耶律休一起西征打通了近千裡的商路,雖然大多數商旅依舊在觀望,但逐利天性驅使之下,依舊有膽子大的邁出了第一步。
而在他們嘗到甜頭之後,商旅們便日漸繁多,被壓抑了許久的需求終於匹配上了,迎來了如乾柴烈火般的爆發,短短半年時間,商號扣掉所有開支之後的淨利潤就有足足七百多萬兩。
這還只是短短數月之間的成績,若是等到商路完全建設起來,各地的建設和移民都徹底展開,對當地資源開發整合進一步加強,未來簡直是不可限量。
瞧見了這實打實的利益,和光明的未來,兩國朝野都是興奮異常。
於是,真的無心互相攻伐的戰爭,開始一致對外。
而有了先前拍賣的收入,以及此番兩三百萬兩的分紅,大夏朝廷的府庫也迅速充盈。
在夏景昀的強力推動下,新政也開始從單純的財政改革開始深入到整個政務的方方面面,吏治、禮教、工程、刑名等等,都在有條不紊地深化推行。
應對官僚,有著皇權支撐的中樞掌握著絕對的力量;
應對世家大族,在外部空間如此廣闊,利益得以滿足的情況下,這些人在些許損失之下也沒誰敢來跳腳,更何況夏景昀還用一成的份額將他們牢牢綁上了同一艘大船;
至於百姓,他們本身就是新政的最大受益者,自然更沒有意見。
於是,政通人和的場景真的重現在了大夏的國土之上,整個天下都是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七姓治國的北梁。
當國外巨額的戰爭收益被運了回來,當華夏商號的巨額分紅落入了七姓的手中,當南北不再紛爭,互市頻繁,在耶律石有心的放縱和推波助瀾之下,沒有完備政體和統一指揮的北梁高層迅速腐化墮落,陷入了醉生夢死的泥潭之中。
貪腐成風,酷吏橫行,竟是一派民不聊生之勢。
永平二年,依照太后之意,大夏加開恩科。
曾經的狀元公、丞相夏景昀親自擔任主考。
兩年前,因為燈花落卷而遺憾落榜的龍首於家於道行終於不負苦讀,一舉奪魁。
當他騎著高頭大馬,簪花遊街之時,面對著眾人對他此刻感想的詢問,他隻說了一句話。
“兩年前,落榜之際,夏相曾以一詩贈我等,那也是一直激勵我苦讀的信念之一。我也以此贈諸君: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不知道有多少落榜之人,豔羨地聽到了這句話,看到了這個榜樣。
反正最終的結果是,明明是一屆舉子的狂歡,最終卻成就了夏景昀聲望的飆升。
等到了年中,蘇炎炎和秦璃幾乎同時生產,各自產下了兒子。
夏景昀倒也沒有仗著如今權勢滔天,就改變曾經的承諾,兩個兒子分別過繼給了蘇家和秦家,承繼宗祧。
從事實和法理上,將這兩家徹底與夏家綁定在了一起。
當年年末,就在大夏齊心向好之際,北梁傳來了令人驚訝的消息。
北梁權臣,定西王耶律石忽然病倒了。
當消息傳入大夏,正沉浸在一片欣欣向榮之態下的大夏人,尤其是大夏高層,瞬間人心惶惶。
他們並不擔心耶律石的死活,而是擔心北梁朝局的變動,會讓如今運轉得正是良好的華夏商號,橫生波折。
畢竟耶律石在北梁也是權臣,權勢可不比夏景昀在大夏差,甚至派頭作風猶有過之,這樣的人倒了,朝堂不出些亂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有人在朝堂上,提出這個擔憂之時,卻沒想到夏景昀卻擺手一笑,“諸位勿憂,你們擔心這份利益,難不成北梁人就舍得?北梁再怎麽亂,也無非是在七姓的圈子裡打轉。不論是薛家重新掌權,還是其余哪家上位,嘗到了甜頭的他們,又怎麽會壞了這個大事,真要敢壞了,他就坐不穩那個位置!”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便也稍稍安下了心。
一臉微笑的夏景昀卻在心裡暗罵耶律石一聲,老東西,還學起司馬老兒了是吧!
事後的發展,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半月之後,正當夏景昀在府上,扶著即將臨盆的兩位夫人散步之時,胭脂匆匆而來。
“夫君。”
夏景昀瞧見胭脂的神色,就松開手,讓婢女攙著兩位夫人繼續走著,他則到了一旁的亭中坐下,笑問道:“北梁有消息了?”
胭脂點了點頭,“薛家大宗正薛豐年見耶律石病重,自以為時機已到,暗中調薛宗翰入京,意圖清君側,重掌大權。但是,沒想到耶律石只是裝病,而薛家新募集的親兵,臨陣倒戈。”
夏景昀緩緩頷首,“看來當初耶律石將兩個頭下軍州那麽慷慨地送給薛家,原來是有深意的啊!”
“嗯,因為薛家的動手,耶律石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乘勢而起,直接將薛家骨乾一網打盡,同時廢梁帝薛繹,改立了一位年僅五歲的薛家宗室幼童。”
夏景昀歎了口氣,“這就是篡位前兆了。等著吧,不出三年,耶律石只要沒死,必會改朝換代。”
“還有個事。”
胭脂忽然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看著夏景昀。
夏景昀挑了挑眉,“跟我還藏掖什麽?”
“耶律石的親孫女耶律采奇,以北梁朝廷代表的名義,成為了北梁朝廷在華夏商號中的董事。”
夏景昀聞言沉默了片刻,眉頭微皺,“好,我知道了。”
待胭脂離開之後,他望著北方,想到那一夜離別前的傷心橋下春波綠,幽幽地歎了口氣。
——
永平三年末,東方白回到了他依舊忠誠的中京。
將近三年不見,他的腿傷已經痊愈,而被德妃親自撫育長大的東方鴻也已經可以走著顫顫巍巍的步子,奶聲奶氣地叫著皇兄了。
三年風霜,在東方白的臉上,寫下了成熟和堅毅。
簡單安頓下來之後,他親自到了定國公府,為夏景昀剛剛出生的兩個兒子,好一番賞賜之後,與夏景昀長談了一夜。
那一夜,一個即將親政的皇帝,一個權勢滔天的權臣,似乎完全水火不容的二者,卻融洽和諧地秉燭夜談,在言笑之中,論定了整個天下。
一個月後,太后還政,東方白正式親政。
一場權力的移交,絲滑順暢得讓朝堂眾人都有些暗自稱奇。
當那些讀了幾本史書,自以為終於等到了良機的人迅速向年輕皇帝靠攏,鼓動皇帝鏟除權臣,收攏大權,卻沒想到,這位年輕皇帝卻並沒有遵循以往親政的老路,對著以前的政策大刪大改,而是四個字:一切照舊。
他的兩個鐵杆親信,荀飛鴻成了夏景昀的“助理”,開始跟在他身邊,學習著這位如今大夏朝堂上說一不二的權臣,是如何調理整個天下的。
呂天馳則被扔進了黑冰台,在趙老莊主的提點下,如饑似渴地學著那些曾經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接觸的知識。
大夏並沒有因為皇帝的親政而讓上升的勢頭戛然而止,相反,東方白還更執著和堅持地厲行著新政。
直到永平五年,大夏財政歲入四千萬兩,比起新政之前,幾近翻倍。
算上如今徹底成型的商路貢獻,屬於朝廷的總收入已經達到了五千多萬兩。
吏治清明,治安穩定,幾無流民,官道之上車馬往來如織,新政之成效已經初步顯現。
正月十九,塗山書院。
已經垂垂老矣的塗山三傑將夏景昀請到了書院之中。
臨西先生開口道:“高陽,老朽今日請你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夏景昀連忙道:“老先生客氣了,但說無妨。”
“今日是飛鴻的生日,也是及冠之日,老朽三人,想請你為他賜一個表字,不知可否?”
夏景昀登時搖頭,“您這不是折煞我了嘛!您三位是他的老師,我何德何能,如此僭越行事。”
晚林先生當即笑道:“高陽,如今飛鴻跟著伱,承蒙你不吝賜教,他也受益良多,雖無師生之名,實有師生之實。更何況,我們三個腐儒,無非就是咬文嚼字,比起造福萬民的你來,早已是遠遠不如。若能得你賜字,對他的未來,也有大好處。還望你不要拒絕。”
晚林先生這話就說得很透了,從道理上來講,夏景昀也的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荀飛鴻如今已經是一個徹底的年輕人模樣了,跟在夏景昀身邊兩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不會缺了禮數,當即深深一拜,“求夏相賜字。”
對這事兒,夏景昀倒也沒有拒絕,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他和荀飛鴻深度綁定的一個手段,也能保證未來的日子裡,大夏朝堂政策的延續性。
他稍作思量,緩緩道:“我曾看過一本古籍,古籍所載,有鳥正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然其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他看著荀飛鴻,“不如就叫一鳴吧。”
荀飛鴻當即拜謝,“謝夏相賜字!”
當年三月,春闈。
荀飛鴻第一次參加科舉,中解元、會試第二,最後被皇帝欽點為狀元。
翌日,與夏相堂妹,興安侯胞妹,夏寧真訂婚。
這一年,鄉野少年荀飛鴻,一鳴驚人。
當年年底,耶律石果不其然,廢薛家傀儡皇帝,篡位自立,定國號為遼。
而這樣曾經可以震動天下的消息,對如今國力強盛的大夏君臣而言,僅僅只是一番不錯的談資,和禮部一場關於是否要恭賀的議論而已。
南北兩朝,因為政體的不同,在時代的洪流中,在不同的舵手手下,已經完全駛向了不一樣的方向。
永平六年,在夏景昀府上任勞任怨了五年的管家石尚玉,在通過了能力和忠誠的考驗之後,迎來了人生的騰飛,以朝廷代表的身份進入了華夏商號的董事會,並在接下來的選舉中,成為了華夏商號事實上的掌舵者。
蘇老相公、趙老莊主徹底致仕,不問朝政,拉著秦老家主和雲老太爺一起,隱居於洞庭湖畔。
永平七年,禦史大夫白雲邊上辭呈,辭官歸隱。
東方白三次不許,但白雲邊堅持,最終在夏景昀的建議下,允了。
東方白加封其為太子太保,並命其保留職務致仕,開了以原職致仕的先河,遂成後世定例。
永平十年,定國公府。
人到中年,唇上已留著短髭,在俊美之余更添了幾分沉穩儒雅的夏景昀,站在後院,負手而望。
“看什麽呢?”
秦璃緩緩走來,懷中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夏景昀伸手將小女娃接過來,用短髭在她的手上輕輕撓了撓,撓得她咯咯直笑之後,對秦璃道:“這後院之中,花開花謝,你說什麽時候是個頭?”
秦璃微微皺著眉,“四時更替,永為至理,又哪有什麽頭?”
夏景昀輕輕歎了一聲,“但是,我們的生命卻是有頭的。”
“夫君覺得時候到了?”
夏景昀曾經與她們說過對未來的規劃,所以聽了這話,秦璃並沒有驚訝慌亂,只是輕聲問道。
夏景昀嗯了一聲,“如今四海升平,一切都有條不紊,陛下正是年富力強之際,這幾年下來,執政也頗有思路,也該是到了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他笑了笑,“人心幽暗,再不退,恐怕就退不了了。”
秦璃點著頭,“我倒還好,馮姐姐剛懷了第二胎,要不還是等她出了月子再說?”
夏景昀笑了笑,“那是當然,這事兒怎麽可能拍拍腦袋就定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後手要布置。你跟炎炎也說一聲,晚上大家一塊說說。”
永平十年底,一個震驚的消息讓在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了快活了將近十年的大夏朝野徹底麻了。
執掌相位十余年的大夏權相夏景昀,上表辭官。
一時間,朝野之內,議論紛紛。
有說是急流勇退,趁著現在君臣相宜,彼此留個好印象,夏相不愧為天下智計之首,看問題的格局真大;
也有說是陛下親政多年,定然對朝政被夏景昀和夏黨把持頗為不滿,這背後或許就是這對舅甥之間的暗鬥,但臣子永遠爭不過皇權;
更有人悄然感慨,夏相當初就該狠一點,直接奪了鳥位,如今豈有這般淒涼下場。
紛紛議論之中,許多的官員去往定國公府,希冀拜訪夏相,去全一份恩情,或是探探口風。
但他們的如意算盤,都打錯了。
定國公府中,已經只剩下了滿院奴仆和夏相的父母。
城外,郊區的一處林間,夏景昀和東方白並肩而立。
“阿舅,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阿舅是那種腦子發熱的人嗎?”
夏景昀笑了笑,“你如今也長大了,你聰慧過人,才學同樣不凡,權術手段也樣樣不缺,又深知民間疾苦,這七年多看下來,阿舅已經徹底相信,你會是一個很優秀的帝王,阿舅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東方白微微側身看著他,“可是,如今的天下,是你一手奠定的,這份榮耀該你享有,你這麽中途離開,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我覺得太過虧欠你了。”
夏景昀搖著頭,“想什麽呢!若是你未來,如先帝一般,在小有所成之後便沉浸在歌功頌德的讒言之中,耽於享樂,荒廢朝政,最終將我們這十年之功,毀於一旦,那才是真正的虧欠。”
東方白抿著嘴,鄭重地點了點頭。
“如今,你有自己的親信勢力,朝堂也是吏治清明,國庫充盈,百姓安居,阿舅希望,未來你真的能成為後人傳頌的千古一帝。”
“好!”
“陳大哥執意要跟我走,你別怪他。”
“怎麽會,沒有他保護,我也不放心。他的兒子我自會照看。”
“嗯,行了,天寒地凍的,別冷著了,回去吧。”
東方白點著頭,夏景昀張開懷抱,和他擁抱了一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走了!”
“阿舅!”
夏景昀剛剛邁步,身後就傳來一聲呼喊。
他停步扭頭,東方白認真道:“你相信我。”
夏景昀微微一笑,點頭轉身。
看著那緩緩離去的車隊,直到路上只剩下了幾道凌亂的車轍之時,他才悵然若失地轉過身。
三日之後,兩封聖旨先後發出。
夏景昀封建寧郡王、加太師。
已入中樞的蘇元尚,拜丞相。
關於夏景昀辭相之事,東方白沒有作任何額外的強調,隻用這兩封聖旨,一個任命,就平息了朝野之間絕大多數的揣測與擔憂。
永平十一年初,太后雲清竹薨。
帝大慟,廢朝三日,諡曰章獻明肅皇太后,歸葬於先帝陵寢。
——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夢裡青草香.”
清秀的山林中,群鳥振翅,旋即響起了幾聲稚童的輕哼,
當人聲出現在山林之中,山門另一面的台階下,便立刻有一人迎了出來。
“在下白雲書院童鶴翔,見過諸位,敢問諸位來此,所謂何事?”
在他的對面,一個樣貌儒雅英俊,穿著錦衣,蓄著短髭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了過去,“你將此物交予貴山長,他便自然知曉。”
年輕書生遲疑了一下,但瞧見這男人的氣度,和他身後的護衛,登時有了計較,行了一禮,“請閣下稍等。”
說著便快步朝著山門之內走去,不多時便見到書院山長,曾經的大夏中樞重臣,如今依舊掛著淮安侯、禦史大夫虛銜的白雲邊,“山長,山門外,來了訪客,學生問他名號,他說將此物給山長,山長自然知曉。”
白雲邊伸手接過,旋即面色一驚,滕地站起。
但接著,他又哼了一聲,坐回了位置,“告訴他們,不見!”
這一驚一乍的樣子,給那書院學子都搞懵了,但以白雲邊的地位威望,又哪兒有他質疑的份兒,當即躬身離去。
山門外,當他將山長的回復忐忑地告訴對面的中年男人時,對面的中年男人和護衛竟半點沒動怒,而是齊齊一笑。
中年男人露出一個充滿親和力的笑容,“他真這麽說的?”
“是的。還請尊駕改日再來。”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扭頭看著身旁的一個壯漢,“陳大哥,你說他能堅持多久?”
壯漢咧嘴一笑,“我看,頂多盞茶時間吧。”
話音方落,一個利落颯爽的身影就帶著一個弟子匆匆而來,在看守山門的弟子那驚訝的眼神中,朝著中年男人和一旁如護衛般的壯漢行了一禮,“見過建寧王,見過寧都侯!”
夏景昀伸手虛浮一下,“嫂子別客氣,咱們現在都是閑雲野鶴,就不必拘禮了。”
葉紅鸞有些尷尬道:“我家那個您也知道他的脾氣,別見怪才是。”
夏景昀哈哈一笑,“不過,再不讓我們進去,可能就真要見怪了啊!”
葉紅鸞連忙看著一旁的弟子,“還愣著幹什麽,趕緊請王爺和寧都侯進去!”
夏景昀和陳富貴走了進去,而葉紅鸞也迎向了那幾輛馬車。
馬車上,蘇炎炎、秦璃、馮秀雲、謝胭脂等人都紛紛走下了馬車,和葉紅鸞笑著打起了招呼。
在她們身後,各自的婢女或牽或抱地帶著幾個孩子,和護衛一起,慢慢跟上。
隻留下幾名護衛在此看守著馬車。
看守山門的弟子咽了口口水,神色之中,還沒脫去震撼。
那可是建寧王啊!天下萬民景仰,天天在耳畔都聽膩了的一代權相啊!
山長這是長了幾個膽子,居然敢不見他?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這山中空氣著實不錯啊!”
夏景昀環顧著四周,笑著說道。
一旁領路的書院弟子心頭一動,一邊感慨著建寧王果然詩才無敵,隨口就是名句,一邊默默記下,準備回頭找塊石頭刻下。
書院才建設幾年,雖然有著漕幫和白家的底蘊支持,但白雲邊也不是啥勤苦的性子,幾年下來,也就只是初具規模而已。
所以三人沒走多遠便見到了白雲邊。
“樂仙兄,別來無恙!”
夏景昀知道他那傲嬌性子,也沒故意拿捏什麽身份,笑著拱手,主動問候。
白雲邊傲嬌地哼了一聲,但也板板正正地回了一禮,然後伸手將二人請進了屋子。
“樂仙兄,耳根怎麽紅了?”
白雲邊腳步一頓,扭頭看著他,“你信不信我把你趕出去?”
“不信!”
夏景昀笑著朝椅子上一坐,就像是主人一般。
陳富貴瞧著這一幕忍不住憋笑,作為這天下唯二能穩吃白公子的人,靖王殿下靠的是一言不合就動手,而自家公子的就是純粹的臉皮厚了。
白雲邊也不可能真的趕人,隻好恨恨坐下,開始泡茶待客。
端著茶盞,夏景昀笑著道:“你說你當初,走那麽早作甚,朝中如果有你坐鎮,我如今能少了好多煩惱。”
白雲邊搖了搖頭,“那有什麽好的,我證明了我能當朝中高官,還能當得很好就夠了。當個中樞重臣,想罵人都得顧忌著影響,多不爽利?你看我開了這書院,隨便罵,想罵誰就罵誰,多好!”
夏景昀嘴角抽了抽,“你罵得最多的就是我吧。”
白雲邊乾笑兩聲,“這不是你自己也希望的嘛!”
“行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在這兒還好?”
“挺好的,山清水秀,我爹那個沒出息的去中樞補了缺,更沒人管我,離著兩邊家裡也近,孩子最近也扔進了漕幫去廝混,未來多半能成為像他爹一樣的文武全才。”
夏景昀和陳富貴都微微一笑,挺好的,還沒變。
“你呢?你的前兩個兒子回去繼承了蘇家和秦家的家業,秦夫人生的嫡長子應該也已經八歲左右了吧?沒帶在身邊?”
夏景昀搖了搖頭,“他沒這個逍遙的福分,未來是要進朝堂的,所以送去雲夢州跟著他的幾個外公們去學本事去了。”
“薑玉虎那廝聽說已經生了三個了?”
“靖王妃曾習武,想來身子挺康健的。”
“這話說得,誰家夫人不會幾下是怎的?哦,忘了,你家夫人不會。”
夏景昀無語地看著他,這麽多年,你這張嘴還是不如不長啊!
寒暄閑聊了幾句,兩邊又帶上家眷一起吃了個飯。
一夜安歇之後,翌日清晨,夏景昀一行告辭離去。
嘴上傲嬌的白雲邊,這一次,親自將夏景昀送出了山門。
這對相愛相殺了十幾年的戰友,在清晨的霧氣中揮手道別。
他們都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永別。
白雲邊轉過身,仰著頭站了一會兒,在夫人調侃的眼神中,哼了一聲,走回了居所。
剛走到門口,一位弟子就迎了過來,將一個盒子遞給了白雲邊,“山長,建寧王臨走前,吩咐學生將這個親手交給你。”
白雲邊詫異地接過,不知道那個狗東西又在搞什麽鬼。
走進房間,他將盒子放在桌上,緩緩打開。
裡面居然放著一個酒壺,他拿起來,入手沉甸甸的,居然還真是一壺酒。
盒底還有封信,他緩緩拿起,沒有封口,顯然也不是什麽秘密。
信中只有一張薄薄的紙條,他抽出來,目光移去,便感覺心間被猛地捶了一下。
紙上只有三行字: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仿佛有一隻大手,將他的思緒瞬間拽回了十多年前,那個中舉之後遊歷的秋天。
那時的他們,只是兩個普通的舉子,一無所有,但又意氣風發。
如今的他們,在世事之中浮沉十年,看慣了刀光劍影,厭倦了鼓角爭鳴,縱然再結伴而遊,舉杯同飲,又如何回得去那個雖單純卻充滿了熱情的少年錦時。
思念就像是初見的那條江中起伏的江水,連綿不絕,讓人緩緩沉浸。
不知何時,那一壺酒已經被他打開,酒入愁腸,愁更愁。
“先生?”
最終,還是親傳弟子的敲門聲,將他從那綿長的回憶中喚醒。
他將酒壺蓋上,將紙條鄭重地放進盒子裡,才開口道:“進來。”
“先生,咦?先生喝酒了?”
白雲邊自知酒味和面色是藏不過的,便癟了癟嘴,“心頭煩躁,便飲了幾口。”
弟子笑著道:“都說先生與建寧王雖有私交,但政見不合,平素不睦,如今看來,傳言多有虛假啊!”
“哪有虛假?我就是看不慣他這人!”
白雲邊冷哼一聲,“一個臣子,掌握軍政大權,讓天下人隻知有相不知有帝,跋扈囂張,枉顧人臣禮節,簡直大逆不道!我就是因為不得不見了他,才煩躁飲酒的!”
弟子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連忙拱手退了出去,都忘了先前前來的事情了。
白雲邊望著天邊,那感慨的神色還沒完全綻放,忽然一怔。
不對,那狗東西生了那麽多,自己就一個兒子豈不是輸了?
那不行啊,人家四個人生,自己這頭就只有一個人,怎麽生得過!
咦?這不正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好納幾房小妾嗎?
酒壯慫人膽,白雲邊起身抖了抖衣服,昂首挺胸去了後院。
不多時,後院之中就響起他殺豬般的嚎叫。
“夫人,我錯了!我錯了!”
“我就那麽隨口一說!你別當真!我真的錯了!”
——
雨燕州以東的那塊狹長半島,如今有了新的名字:遼東。
在遠征軍滅掉了半島上大大小小十余個國家之後,在夏景昀的主持下,由遠征軍為骨乾成立一個大夏的屬國,國名:朝夏。
如今的朝夏國,水陸貿易十分昌盛。
陸上出大夏雨燕州和大遼關山道的商路,都是暢通無阻,大遼那邊也只是需要多付出一點打點貪官汙吏的過路油水而已。
而海運則是近十年在夏景昀當政的過程中,大力推廣的。
又因其便利而載重多的特點,在找到了熟悉安全的航線之後,迅速成為了大宗貿易的首選。
因此,朝夏國的國都也順勢定在了距離其最大港口柳京港旁的柳京城。
這一日,一艘大船緩緩來到了停在了柳京港,一行人從船上慢慢走了下來。
和先前去龍首州的白雲書院相比,隊伍之中,隻多了一位蒙著面紗的女眷。
但看身形氣度,都是一等一的人間絕品。
一行人在城中的客棧安頓下來,陳富貴便拿著一封信,去往了宮城。
約莫大半個時辰之後,一輛馬車緩緩來到客棧前,一個穿著當地普通服飾,頭戴鬥笠的身影,和陳富貴一道下了馬車,快步走入了客棧,來到了夏景昀的房中。
當鬥笠摘去,蕭鳳山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夏景昀的眼前。
“見過建寧王!”
夏景昀伸手將他扶住,笑著道:“你如今是堂堂一國之主,我一個閑雲野鶴,當不起你這份大禮。”
蕭鳳山搖著頭,“如今吃得下,睡得安,滿腔抱負,一身本事,皆有安放之所,施展之處,皆賴王爺之功。不論你是何位置,對我個人而言,你對我皆有再造之恩。”
夏景昀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如今國內一切都還好?”
蕭鳳山嗯了一聲,“朝廷給了許多支持,尤其是幾個被發配和自願移民而來的國內大族,也起了大用。更何況這幾年下來,隨著貿易的展開,此地平民的日子比之以前好了許多倍,唯一可能有意見有怨氣的可能就是此地曾經那些貴族了,不過如今,他們也都沒意見了。”
夏景昀挑了挑眉,“怎麽回事?”
蕭鳳山微微一笑,夏景昀立刻就懂了。
差點忘了,這位不僅是政治手腕出色的,也是個戰場殺神,對付這點不長眼睛的人,還是不在話下的。
文武雙全蕭三郎,可不是一句單純拍馬屁的誇讚。。
二人又聊了一陣,在夏景昀拒絕了去宮城中一行的提議之後,蕭鳳山親自留下來陪著他喝了一場酒才告辭。
而後眾人在此間逗留了三日,看了看此地風光,便打算告辭。
臨行之前,蕭鳳山再度喬裝趕來送行。
二人站在碼頭,看著眼前的滔滔江水,看著穿梭不止的勞工,看著這一派繁盛之景,神色之間都充滿了感慨。
“人生真的是無常,十八歲的我,縱然用世間最誇張的想象,怕是也想不到如今的際遇。”
聽了蕭鳳山由衷的感慨,夏景昀微笑著,“在所有的結果之中,只要是遵循了自己最初的本心,就不算差,對吧?”
蕭鳳山望著眼前的江水,輕輕一歎,“只可惜,此生無望埋骨故鄉,只能隔江遙望了。”
夏景昀笑了笑,“還記得我之前說過,還欠你另外兩句詩?”
蕭鳳山點了點頭,“當然記得。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這些年,這首詩給了我許多的勉勵,讓我沒忘記曾經的初心。”
當初他假死脫身,隱姓埋名遠走北疆,夏景昀送他的正是這兩句,並且還與他說了,今後若他值得,再送他另外兩句。
夏景昀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放進了他的掌心。
“就此別過,各自珍重。”
蕭鳳山鄭重拜別,而後目送著大船啟航遠去,低頭打開了手裡的紙條。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何處不青山。】
蕭鳳山沉默良久,再度抬頭,望著那已經只剩下一個米粒般的黑影的船,長長一歎,“世間安有此等神人!”
——
北梁,如今改叫了遼東。
宮城之外,一輛馬車緩緩停下,從馬車裡走出了一個女人。
姿容絕世,身材婀娜又充滿著健康的野性,但舉手投足間,卻帶著滿滿生人勿近的清冷,不苟言笑的樣子,分明就把封心鎖愛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見她到來,宮城護衛們壓根不敢阻攔,齊齊行禮,“見過安樂公主!”
耶律采奇輕輕點頭,徑直走了進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禦書房的門口,她卻破天荒地被攔了下來。
“公主請稍等,陛下和太子殿下正在接待貴客,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
耶律采奇眉頭微皺,有什麽貴客值得爺爺和父親聯手接待,還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雖然心頭疑惑,但在華夏商號歷練十年的她,也不再像曾經那般莽撞,只是默默去了一旁的偏殿之中等著。
片刻之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耶律采奇扭頭,瞧見了一張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卻從未想到能在此間見到的面龐。
夏景昀披著天光,面帶微笑,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紙,“十年前,有一首詩,拖到現在才給你,不知道會不會晚。”
耶律采奇本以為自己已經冰封的心,驀地開始狂跳了起來。
她顫抖著伸手,緩緩接過,打開了那泛黃的紙張。
【紅豆生南國,當春乃發生。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這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十一年前,離開中京之時,夏景昀寫就這一首詩的時候。
“下面是我後來加的,便算是真正送給你的吧。”
夏景昀溫柔的話語,讓耶律采奇低頭朝後看去。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這不就是她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嗎?
相見真如不見!
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讓她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選擇,去見這個害了她一生的男人!
看著淚如雨下的耶律采奇,夏景昀柔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敢愛敢恨的草原姑娘撲入了他的懷中,“你混蛋!”
說著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頭!
在夏景昀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殿門外,耶律石和耶律德同時歎了口氣。
——
大夏永平十二年,北遼太祖耶律石駕崩,耶律德繼位。
大夏永平十八年,在帝位上坐了十八年,親政十五年,一手締造了如今這個四海升平之強盛帝國,開一代盛世華章的永平帝東方白,做出了一個令世人震驚的決定。
禪位。
據說在旨意頒發的前一夜,東方白在宗廟之中,跪了一天一夜。
不止群臣挽留,就連接手帝位的東方鴻也是痛哭挽留。
這位被前太后一手撫養到了十歲,奠定了人生最主要價值觀的年輕人,和他的兄長一樣聰慧而善良,這些年兄友弟恭,此刻也完全沒有因為將登大寶而有著任何的喜意。
東方白握著東方鴻扯住自己衣角的手,看著百官,認真道:“朕之決定,並非魯莽。原因有四。”
“第一,朕無後。根據太醫所言,許是當初之毒,傷了本源,導致妃嬪雖眾,卻並無子嗣。”
“第二,朕親政十五年,兢兢業業,也小有所成,威望日隆之余,心態也在漸漸發生著變化。朕離朕的子民們,已經太遠了。朕已經快要忘記他們的辛苦,快要沉醉在滿朝的歌功頌德之聲中了。諸位,想想先帝吧,先帝的前半生,何嘗不是勵精圖治,國朝隱有中興之像,可最後呢?十年時間,就將一切敗了個乾淨!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和後世史書上的恥笑和千古的罵名。你們希望朕落到那樣的下場嗎?”
“第三,朕當初許下的宏願,朕辦到了,朕在這個位置上乾得問心無愧!如今各地有免費的官學,有收養孤兒棄兒、賑濟鰥寡孤獨的慈幼局,國朝已經足足有八年不曾上報有凍死、餓死之人。朕已功德圓滿,無愧祖宗社稷!”
“至於最後一條,朕相信,朕的弟弟,能夠繼承朕的志向,能夠引領大夏,沿著如今的良好軌道繼續前行,朝著那個宏偉的目標奮勇前進!”
“朕意已決,諸位愛卿不必多言!”
三日之後,東方鴻繼皇帝位,立與其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靖王義女薑無垢為後。
沿用永平年號至歲末,次年改元貞觀。
就在觀音婢當了皇后的三日之後,一匹快馬衝進了竹林。
將一封信送給了正帶著三個兒子扎馬步的薑玉虎。
【將軍,見字如晤。】
【一別數載,將軍尚安否?吾遊歷四方,見四海升平,無兵戈之亂,雖有朝廷安民之功,亦多賴將軍震懾之績。】
【西域之路,如今商旅如織,傳來諸多新奇異種,皆因將軍之攻略;南洋之進取,物產無數,實得無當軍之臂助。將軍於國,居功至偉。而以無當軍為首之滿朝諸軍,亦是功莫大焉。】
【今日來信,以一詩奉上,非隻為將軍賀,更為以將軍為首之天下軍人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夏景昀,敬上。】
看著一向嚴厲的父王拿著信發楞,站得腿麻了的三個小孩子悄悄偷著懶,同時好奇地交換著眼神,不知道誰能帶給他們父王如此的震撼。
“怎麽了?誰的信?”
靖王妃武青凰抱著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娃娃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還能有誰,這世間還能有誰能如他一般啊!”
薑玉虎緩緩將信遞給妻子然後接過小女兒,“明日讓人將這首詩拓印下來,然後裱起來。”
武青凰看完雖然也覺得震撼,但還是忍不住好奇道:“先前他也送過你詩,但怎麽沒見你這般呢?”
薑玉虎搖了搖頭,“這不一樣的。我喜歡他給我的,但我最欣賞他這一首。”
說完,他忽然伸出腳,在三個偷懶的兔崽子屁股上一人踹了一腳,踹得他們狗吃屎之後,扔下一句加練半個時辰,就抱著小女兒,一口一口地親著,笑呵呵地去了一旁。
“人生啊,真是愈發寂寞了!”
——
大夏貞觀元年,廣陵州,一處山間。
大約三四年前起,此山就被當地朝廷封了,山間蓋起了一座山莊,廣陵州州牧李知義還不時親自到場,監督工程進展。
而自半年前起,更有無數的物資被悄然運送進了此間。
今日,這處被封禁的山中,迎來了一隊特殊的訪客。
他們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山莊。
沿路上,他們瞧見了跑著四輪小車的木質軌道、巨大的木質杠杆、被打磨得奇形怪狀的玻璃鏡片、一方方高低不同的清澈水池、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工具
當他們來到山莊的大門前,一個身影從裡面走出,看著來人,笑容和過往一般,溫暖純真。
“母后,阿舅。”
——
鯉魚港,曾經廣陵州出發南洋的第一站,如今已經因為貿易和移民,繁盛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曾記酒樓,作為鯉魚港最大的酒樓,今日也照例是人滿為患。
在大堂正中,一個搭起的台子上,一個說書先生正在眉飛色舞地說著。
“建寧王當時,雖只是一個小小的諫議大夫,實職更是戶部一個小小郎中,但那蕭鳳山卻也依舊不放過他!要說那賊子也是了得,看出了建寧王的不凡,硬是分出了足足數千精兵,將建寧王暫住的縣衙圍了個水泄不通!別說一個人進出了,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但建寧王豈是凡人,以通天徹地之才,直接請了仙燈,坐在其中,自縣衙之中,飛了出去,讓那幫意圖作亂的亂臣賊子目瞪口呆,望燈興歎,而後知天命之不在己!這才有了後來淮安侯,一人勸降的事!正所謂仙人臨凡,濟世救人!亂臣之心,不堪一擊!”
“好!”
堂中登時響起了一陣叫好聲。
坐在臨窗桌旁的一個男人嘟囔了一句,“這不扯嘛,真要飛起來,那還不給射成靶子。”
但話音方落,立刻惹得周圍人怒目而視。
台上的說書老頭又開口道:“建寧王雖然困龍入海,逃出生天,但中京城中,卻是驚變突起,陛下遇刺,反賊篡位,當時的德妃娘娘正在宮中,還有建寧王的一乾親友亦陷落敵手。中京城更是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建寧王自投羅網。建寧王到底會如何抉擇,最終又是如何撥亂反正,扶持先帝登基,平定叛亂的”
驚堂木一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四周登時響起了一陣意猶未盡的催促和笑罵。
等眾人罵了一陣,說書老頭才緩緩道:“諸位,如今我大夏,外服諸夷,內安百姓,人人豐衣足食,耕有其田,居得其所,一派升平之景。但諸位可知,就在二十年前,這天下,還是處處戰火,朝廷的府庫之中,幾乎都是空的。流民遍地,餓殍遍野,易子而食之事小老兒也曾親眼見過,而世家大族閉門以自保,整個天下幾乎都到了崩潰的邊緣,為何短短二十年,就能有如此之景象?”
“這一切,都是咱們的建寧王開的好頭啊!他執掌大權,信任靖王,傾力支持,而後邊疆得安,戰火得滅。他推行新政,從世家大族手中,將他們巧取豪奪的田地拿了回來,分給了咱們這些普通百姓,讓我們安居樂業。而後聯合北梁,廣開商路,源源不斷的銀錢,讓朝廷也有了做事的底氣。同時,革新吏治,懲治貪官汙吏和屍位素餐之輩,這才有了如今的好官遍地。”
“有人說,他是跋扈囂張,不尊陛下,有愧臣節。更有人說,他是權臣,不應該被歌頌。”
“但是諸位看看,你們此刻每一桌都點得起酒肉,這難道不值得歌頌嗎?”
“這樓外大街,可有衣不蔽體,乞討度日的流民,這不值得歌頌嗎?”
“這繁華的鯉魚港,養活了我們多少人,給了我們多少人好日子?這難道不值得歌頌嗎?”
“那些往來不絕的番邦小國使者,謙卑恭順的樣子,難道不值得歌頌嗎?”
“我大夏於當今之世,正如高陽之當空,為何?就是因為有建寧王!夏高陽!這個名字,就是大夏的天命所在!”
“如果權臣都是建寧王這樣,那小老兒希望多來幾個這樣的權臣!”
“如果只有建寧王是這樣,那小老兒願稱呼他一句古往今來之第一權臣!”
一席話畢,滿堂掌聲雷動。
窗邊的中年男子癟了癟嘴,“這也太能吹了,夏景昀也不過就是幹了點微薄的小事,搞得什麽功勞都是他的一樣。”
話音剛落,鄰座一個男子拍案而起,指著他怒喝道:“你這廝,我忍你很久了!”
“從一開始,你就對建寧王多有不滿,屢屢出言嘲諷!你到底是何居心,uukanshu 是不是我大夏子民!”
“對頭,是我大夏子民,安有不敬佩建寧王的!你不會是北遼奸細吧!”
“大家抓了他,弄去報官!”
酒樓大堂之中,登時一陣大亂。
片刻之後,氣喘籲籲地陳富貴才心有余悸地將夏景昀放下來,然後二人相視一笑。
“公子,因為勸阻別人別誇自己而被打的,你怕也是天底下獨一份兒吧?”
夏景昀無奈搖頭,“這些人,說得也太誇張了些!”
陳富貴卻正色道:“公子你當得起的!”
夏景昀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天天的也不學好!走吧,登船了,她們估計也快回來了!”
海面之上,碧波萬頃,望之心曠神怡。
夏景昀安靜地躺在大船二樓的甲板上,望著四周的景色,怔怔出神。
這天底下,不論是國家,還是個人,哪有什麽不落的太陽。
治亂興衰,生老病死,終究都是逃不開的輪回。
但是,他們曾經照耀過這片大地,便算是足夠了。
“想什麽呢?”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雲清竹走到他面前,“海面風大,怎麽不進去?”
“沒什麽,發發呆罷了。”
夏景昀笑著起身,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嘗了嘗紅唇。
“被妹妹們瞧見了,以為我吃獨食呢!”
“那你要如何?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多大的人了,羞也不羞!”
“走!咱們進屋說!”
大船破浪而行,海浪拍打著船身。
啪!
啪!
啪!
(全書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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