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非常鬱悶。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十幾萬大軍,竟然會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死死擋在巨鹿。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用盡了各種辦法,但無論做什麽,對方仿佛提前知道了一般,總能正確的應對,讓他進退失據。
就像一條蛇,被人捏住了七寸的感覺。
“梁國可堪為帥者,唯李躍一人耳,余者皆不足為慮,王猛何許人也?為何從未聽過他的名字?”慕容垂發紅的眼圈盯著地面的廮陶城。
不過即便他眼中能噴出火,也無法撼動此城。
一次一次的擊退慕容垂的進擊之後,不僅燕軍士卒們失去信心,連慕容垂也感覺這輩子都無法攻破廮陶。
此次南征,燕國君臣處心積慮謀劃了三四個月。
針對梁國弱點而來。
如果李躍率黑雲主力防守西線,那麽慕容恪、慕容儁就會率另一路大軍橫掃冀州之東,然後由東向西,從河間、安平夾擊巨鹿,如當初襄國大戰一般,將黑雲主力消滅在廮陶。
如果李躍率黑雲主力防守東線,慕容垂的十幾萬大軍將會如泰山壓頂一般,猛攻鄴城、枋頭、黎陽。
拿下鄴城,這場大戰也就結束了,梁軍不可能在大河之北站穩腳跟。
然則,事情卻並未按照燕國君臣預料的走。
梁軍兩路都擋住了燕軍的進攻。
不,不僅是擋住,東線梁軍已經獲勝,不僅拿下魯口,還大破慕容儁、生擒陽騖,逼走封奕,慕容評、慕容軍兩軍聞風色變,不敢進前。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李躍用兵,詭譎如狐,凶狠如狼,數年間能從草澤間崛起,絕非浪得虛名之輩,王猛此人既能得他信任,必有過人之處,如今殿下被困束州,滅梁已然失敗,不如退兵,解束州之圍,徐圖後策!”悅綰永遠都是一張面無表情石頭臉。
而正是這石頭一般的性格,能說出最冷靜最符合時宜的話。
如果一個廮陶都拿不下,那麽後面的鄴城、枋頭、黎陽等重鎮就更不用想了。
而另一個更嚴峻的問題擺在慕容垂面前,軍中沒有多少糧食了……
再打下去就要殺馬為食。
老將慕輿根則老氣橫秋道:“哼,玄恭、阿六敦畢竟年少,在遼東欺負欺負野人,便自以為天下無敵了麽?中土人物極多,若非他們自相殘殺,我等豈是對手?如今打不下去了,退走便是,賴在此地,只怕有當年冉閔之敗!”
慕容垂臉上怒氣翻湧,阿六敦是他的鮮卑小名。
慕輿根不僅鄙視了他,連慕容恪也一同鄙視了。
但憤怒也沒有辦法,慕輿根三朝老臣,慕輿家族在燕國也非同小可,慕容垂貴為宗室也得罪不起。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不怎麽得勢的宗室。
悅綰出來打圓場,“此戰之失並不在二位將軍,而是我等低估了梁國,且準備不足,李躍亦非冉閔可比,若有兩年之糧,或可拖垮梁國。今大軍並未折損多少,當保存元氣,以待他日再戰。中原百戰之地,三面群狼環伺,自然有人比我們更心急。”
打肯定打不下去了,士氣全無,軍中乏糧,再拖上十天半月,攻守就會易勢。
不過慕容垂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西路軍主帥的位置,是慕容恪力排眾議為他爭取到的。
如今尺寸之功未立,回去了,也無法面對慕容儁的那張冷臉。
而慕容垂最不想慕容恪失望,“且令大軍再猛攻一次,此戰吾當身先士卒!”
慕輿根“哧”的一聲笑了起來,“再攻一百次一千次又能如何?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年輕人,莫要太氣盛。”
這不是勸解,而是激將。
慕容垂盯著慕輿根,一言不發,怒氣匯聚在眼中,凝成一團殺氣。
他十三歲便跟隨慕容恪上戰場,勇冠三軍,所向披靡,十幾年下來,氣勢凝煉猶如猛虎。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猛虎。
饒是慕輿根沙場宿將,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既然要猛攻,不可遲疑,末將願為前鋒。”悅綰拱手。
這一禮承認了慕容垂主將的權威,也緩和帳中的氣氛。
慕容垂畢眼中寒芒一斂,哈哈大笑,“慕輿將軍之言老成謀國,然攻城略地,還是我等年輕兒郎來。”
慕輿根聽出譏諷之意,不過也沒再糾纏。
沒有反對者,慕容垂抖擻精神,準備發動最後一場猛攻。
心中已經下了決定,即便傷亡慘重,也要攻破廮陶,生擒王猛,然後直搗鄴城!
鄴城被圍,這盤棋也就活了。
“此戰敢有後退者……”
話說到一半,忽然營外號角齊鳴,地動山搖,盔甲鏗鏘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慕容儁已被生擒,慕容恪戰死於東光,燕國亡矣!”
呼喊聲整齊而洪亮,傳遍每一座燕軍營帳。
慕容垂、悅綰、慕輿根急忙出帳,只見南面煙塵遮地,白刃滔天,鐵甲如潮,旌旗如雲。
既然燕軍士氣跌落到谷底,那麽梁軍士氣肯定如日中天。
煙塵之前,數萬梁軍列陣而進,穩健的步伐中透著無比的自信,兩翼騎兵龍騰虎躍,在荒野間若隱若現。
軍容之盛,燕軍望之色變。
“燕國亡矣!燕國亡矣!”
呼喊聲鋪天蓋地而來,攝人心魄。
燕軍士卒面面相覷,盡皆色變。
東路不利的消息早已在軍中傳的沸沸揚揚,雖然慕容垂嚴禁流言,但這種舉措反而增添了流言的可信度。
慕容垂提槊上馬,“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此必疑兵之計也,待吾擊之!”
但他想打,周圍士卒卻情緒低落。 uukanshu
悅綰上前拉住他的戰馬,“賊趁勢而來,虛實相濟,我軍士氣低落,不可出戰也!”
當年襄國之戰,這招疑兵之計悅綰對冉閔用過,收到奇效。
如今形勢完全反過來。
比悅綰更高明,虛中帶實,實中有虛,變化莫測。
三萬黑雲主力,加上徐成、高雲、馮盎、姚萇等驍將策應,燕軍若是出戰,勝負不可知也。
關鍵十幾萬燕軍並非一條心,勝時,風卷殘雲,如今士氣低落,軍心已經動搖,強行交戰,弄不好就是兵敗如山倒。
慕容垂生為主將,豈會不知燕軍弊病?
但這種別人完全拿捏的感覺,實在令他鬱悶。
戰馬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人立而起,慕容垂將長槊刺在地上,仰天大吼,“固營自守,不可出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