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是如此。
此報一發,頓時就引起廣泛的關注,且輿論幾乎是一邊倒。
全都是在瘋狂地批判張斐。
其實關於法制之法,之前就已經傳出去,並且當時還得到一部分人的認可,張斐這才獲得不少人的尊重。
可如今這報紙一發,那些原本支持張斐的,也都開始反對他。
因為之前大家的關注的點都是在張斐開宗立派上面,大家就覺得這麽一個黃口小兒,怎能開宗立派,他憑什麽。
都想著去反駁張斐。
當時大家爭得就還是一個理。
但是那些諫官禦史,他們可不是在說道理,他們是認為法制之法將會破壞三綱五常,並且給出非常合理的推論。
這三綱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不是什麽大道理,也不是什麽主張。
直白一點的說,就是這麽回事,只有這麽乾,國家還能夠安定。
而三綱五常自董仲舒到如今,共八百多年,已經是深入人心,每個人的行為準則,都是圍繞著三綱五常,你要否定這個,那人人都是錯的。
此與道理無關。
這導致汴京周邊的那些不問名利的隱士都趕緊站出來批判張斐。
他們真不是說嫉妒張斐,或者說看張斐不爽,而是他們認為這種思想若是不趕緊製止話,一旦破壞綱常倫理,定會出大亂子的。
輿情洶湧,朝野震動,趙頊也趕緊出來召開會議。
這一上來,那些諫官禦史,就是一頓長槍短炮,總之一句話,此事已經危及到江山社稷,朝廷不能不管。
“諸位未有前去聽課,或許對法制之法有所誤會。”
富弼自覺自己也有責任,於是站出來,耐心地解釋道:“其實關於這一點,張三也有提及過,法制之法指得是正當權益,這‘正當’中就包括綱常倫理。”
禦史蔣之奇立刻道:“富公滿腹經綸,學識淵博,心有忠孝仁義,自不會輕易受其影響,但是富公可否保證,尋常百姓不會受其蠱惑?”
富弼頓時皺眉不語。
就事論事,這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確是具有煽動性、誘惑性,百姓會不會對此產生誤解,這誰也不敢保證。
其實富弼都知道,肯定會有人誤解的。
這也確實是個問題。
另一名禦史彭思言站出來道:“關鍵那張三說得也沒有道理。這三綱之紀,乃取之陰陽之道,君陽臣陰,夫陽妻陰,父陽子陰,陽主陰輔是為天理。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
而法制之法中卻隻強調一人權益,這勢必會引起陰陽相爭,綱常紊亂,可謂逆天而行,自會導致天下大亂。”
這一個說得比一個誇張。
司馬光是和顏悅色道:“話雖如此,但張三也就是那麽一說,年輕氣盛,說錯話,也是情理之中,諸位可以反駁回去,犯不著鬧到朝堂上來。”
蔣之奇道:“他的此番妖言,都已經蠱惑了陛下,司馬學士還想庇護他到什麽時候。”
司馬光當即無言以對,確實,趙頊那日幾乎要下令修改《宋刑統》。
趙頊不禁面露尷尬之色。
你們這是在說我笨嗎?
諫官李禹站出來道:“關鍵那廝根本就不知悔改,還將我等言論刊登報刊上,裝成一副坦蕩蕩的樣子,望博取世人的同情,同時又蠱惑世人去打聽他那法制之法,可見其本就包藏禍心,其心可誅也。”
一說到報刊,司馬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再爭論,退了回去。
若沒有那報刊,事情也不可能發酵這麽快,還是有挽回的余地。
王安石瞧司馬光臉上竟有沮喪的表情,不禁心生愁緒,這下可真是麻煩了。
蔣之奇又向趙頊道:“陛下,所謂的法制之法,只是利用人性的貪婪,來蠱惑世人,此為邪說也。若不嚴懲張三,及時製止這種邪惡思想的蔓延,人人都會變得自私自利,不顧君臣之禮,不顧夫妻之禮,不顧父子之禮,不但會毀我大宋百年基業,同時也會令我華夏禮法毀於一旦。”
“還請陛下嚴懲張三。”
只見不少大臣站出來附議。
王安石見勢不妙,立刻站出來道:“陛下,何不將張三喚來詢問清楚?”
蔣之奇立刻道:“當時王大學士也在,不知王大學士對此有何看法?”
王安石沉默不語。
這法制之法又不是他的思想,他也不好為張斐辯論。
趙頊瞧了眼王安石,眉頭一皺,沉吟少許,道:“此案暫且交予禦史台調查,由蔣禦史和彭禦史負責,若事實真是如此,朕也絕不會姑息。”
蔣之奇大喜,拱手道:“微臣遵命。”
這官員之間的案子,一般禦史台審查,再交由大理寺判決。
如果張斐不是官員,可能就會交給開封府,若案情重大,再轉大理寺。
而此時張斐正在家裡宴請兩位好兄弟。
“三哥,你這小火鍋可真是百吃不厭,吃著可真是過癮。”
馬小義蹲在椅子上,一手撥開那滾滾熱氣,都快將臉埋到鍋裡了,長筷在裡面搗鼓半天,終於挑起一塊羊肉,放在嘴邊吹了吹,又蘸了蘸芝麻醬,直接塞入嘴裡,真是一臉陶醉。
“小馬,這最後一塊羊肉都讓你夾走了,也不知道讓哥哥吃。”
曹棟棟也喝得是滿面紅光,搖頭晃腦,頗為不滿道。
“哥哥不知那法制之法麽,要捍衛個人正當權益。”馬小義大快朵頤的吃著羊肉,含糊不清道。
這法制之法是這麽用的嗎?張斐都差點笑了,道:“讓小桃再拿些來便是。”
曹棟棟哼了一聲,立刻喊道:“高娘子。”
嗯?
張斐瞧了眼曹棟棟,“你叫我夫人作甚?”
“咳咳,一時口誤。”曹棟棟心虛的辯解一番,又是喊道:“小桃!小桃!再切些羊肉來。”
廳外傳來小桃的聲音,“哎!衙內稍等。”
“嗝!”
張斐突然打了個酒嗝,一手搭在馬小義肩膀上,“小馬!還是你講義氣,每回我有難時,總是你第一個趕來,三哥心裡可真是感動啊。”
說到情動之處,他是拚命地拍著胸脯,又舉杯道:“來,三哥再敬你一杯。”
馬小義趕忙放下筷子來,大咧咧道:“三哥可是見外了,俺們可是兄弟,這兄弟有難,我小馬焉有不幫之理。”
張斐一揮手,“那就不說了,乾。”
“乾!”
“等等!”
曹棟棟一手攔在中間,很是不滿道:“張三,你這話是何意,難道本衙內就是來吃火鍋的麽?”
張斐一拍腦門道:“哎呦!你看,我這都喝醉了,把衙內給忘了,我我自罰一杯。”
馬小義忙道:“自罰甚麽,咱們兄弟三人乾一杯便是。”
“乾。”
三人是一飲而盡。
馬小義一抹嘴,又問道:“三哥,俺倒是真覺得你那法制之法很有道理,你看俺爹說不過俺,就打俺,可真是好沒道理。”
曹棟棟立刻道:“你算得了什麽,你爹打你,也就會用右手打你,我爹可不一樣,我爹左右都能拉弓,每回打我,我都感覺得好像兩個人打我似得,可是要命啊!張三,你說這種情況,法制之法該如何處理?”
張斐嘿嘿道:“當然去告你爹家暴,還能早點繼承家產,一舉兩得。”
“你們在瞎說什麽。”
只見許芷倩艴然不悅地走了進來,“還嫌外面不夠亂麽,盡在這裡瞎說八道。”
她最近真是憂心忡忡,外面是議論紛紛,這父子綱常,夫妻綱常的問題都變得非常敏感,他們這話要是傳出去,沒事也會出事啊!
“哎!”
張斐一揮手,“我們也就是屋裡說說,你別在這大驚小怪。”
曹棟棟嘿嘿道:“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哪裡敢真去告我爹。”
你們還怨我?許芷倩瞧他喝得滿面通紅,不禁責怪道:“你少喝一點,這都什麽時候了。”
“什麽時候?”
張斐歪著大著舌頭道:“那些禦史諫官也就會嘴上說說,不服咱們就打官司,又不是第一回跟他們較量,不必害怕。”
話音未落,忽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
許芷倩不禁心神一晃,一種不祥預感油然而生。
片刻,就聽得牛北慶那粗獷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你們幹什麽?”
“讓開!”
只見一隊人直接闖入進來,其中一人直接伸手將攔在前面的牛北慶推開。
“哎呦!”
牛北慶差點摔上一跤,這暴脾氣頓時就壓不住了,“直娘賊的,竟敢推你牛爺。”
“大牛!”
許芷倩瞧來人是穿著皇城司的製服,不由得心中一凜,急忙喊住牛北慶。
好在那些人也沒有要跟牛北慶計較,徑直入得大堂。
曹棟棟還揉了揉眼,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為首那人瞧了眼曹棟棟,又沉眉問道:“誰是張斐?”
“老子就是!”
張斐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說道:“你們想怎樣?”
馬小義正酒勁上頭,斜目瞅著那些人,“對啊!你們想怎樣?”
唯一清醒的許芷倩急得是直跺腳,“張三,小馬,你們快些閉嘴。”
可為時已晚。
“拿下!”
那人立刻吩咐道。
其身後的官差立刻上前來,將張斐給擒住。
“你們幹什麽,快些放開我,老子可是張大珥筆,小心老子去開封府告你們。”
張斐立刻激烈地掙扎起來。
馬小義一看他們還動手,這還得了,太不將我小馬放在眼裡。
“小馬,你住手。”
許芷倩一聲喝止,又衝著那領頭的質問道:“你們憑什麽抓人?”
為首那人道:“我們是奉禦史台之命,來此捉拿嫌犯張斐的。”
說著,他便亮出台獄的令牌。
“台獄!”
曹棟棟雙目一睜,猛地清醒過來,瞧清來者身上的製服,不禁心中發毛,皇城司加禦史台,這是什麽鬼組合,小聲道:“你們先忙,我去上個茅房。”
“等等。”
那將官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會在此?”
馬小義拍著胸脯道:“俺們是三哥的兄弟。”
曹棟棟立刻道:“他們兩個是兄弟,我只是來吃火鍋的,我與他們不是很熟。”
馬小義指著曹棟棟道:“哥哥,你怎恁地不講義氣?”
曹棟棟小聲道:“你傻麽。我去給你們搬救兵啊!”
馬小義哦了一聲,撓著頭道:“那哥哥快些去吧。”
“你們還有同黨?”
那軍官立刻道:“全部拿下。”
曹棟棟頓時就急了,嚷嚷道:“你們睜開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可是曹衙內,老子可是副警司,我姑奶奶是太皇太后。”
然並卵,一乾膀大腰圓的官差立刻上前來,將他們三人擒住。
許芷倩一看連曹衙內都抓,不禁是心急如焚,正欲上前去攔住他們,忽見張斐偷偷向她眨了眨眼。
難道。
許芷倩不禁蹙眉,這才任由他們將人抓走。
這三人直接被塞入一輛完全封閉的馬車,然後便是揚長而去。
“許娘子,許娘子,他們是什麽人,他們為何要將三郎帶走?”
問詢趕來的高文茵,是焦慮不安地向許芷倩問道。
許芷倩雖憂心忡忡,但在高文茵面前,她還是強裝淡定地笑道:“高姐姐請放心,這都是我們安排好的,用不了多久,張三就會回來的。”
“安排好的?”
高文茵不解道:“為什麽?”
許芷倩隨便編了借口,“引蛇出洞。”
一個時辰後。
“哎呦!”
“哎呦!”
張斐、曹棟棟、馬小義三個醉漢被推入一間屋內,摔得是七葷八素,又聽得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放我出去,我可是曹衙內,你們是瞎了狗眼麽。”
曹棟棟原地一蹦,直接撲到門上,拚命地大喊。
回應他的則是一陣鎖鏈聲。
“哎呦!”
馬小義爬起來,道:“哥哥,你怕什麽,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動你啊!”
曹棟棟惱羞成怒道:“你懂什麽,這可是台獄,我爹爹早就跟我說過,這裡就是專門用來對我們這些皇親國戚的,是汴京城內最可怕的地方。”
說著,他又衝著張斐抱怨道:“張三,這回我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張斐打了個酒嗝,雙手一攤道:“我又不是皇親國戚啊!”
“你。”
“哥哥,這台獄看著也不可怕啊!”馬小義突然言道。
“是嗎?”
曹棟棟左右張望了下,突然發現這屋子挺寬敞明亮的,有床有桌子,還有一個小火爐,可真是貼心呀!他不禁撓著頭道:“奇怪!我爹說這台獄比開封府獄還要可怕,到處是陰森森的,莫不是嚇唬我的。”
“我明白了。”
張斐突然道。
曹棟棟望著張斐道:“你明白什麽?”
張斐笑道:“那得看抓得是誰,有衙內在,這待遇肯定跟別人不一樣。”
曹棟棟眼中一亮,直點頭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那估計就沒啥事,待會我爹爹就會來救我的。”
一看這待遇,他立刻就放松下來,一屁股坐在床上,又向張斐道:“張三,你放心,我爹爹到時肯定也會將你一並救出去的。”
張斐拱手道:“那就先謝過衙內救命之恩。”
馬小義得酒勁還未完全散去,也不覺害怕,這頭回下獄,甚至還感新鮮,於是道:“哥哥,要不你讓人送點酒菜過來,咱們繼續喝。”
“啊?”
曹棟棟訕訕道:“這應該不行。”
跑台獄來喝酒,你丫是第一人啊!
張斐哼道:“衙內,你就這點本事。”
馬小義點點頭道:“就是,就是。”
曹棟棟眼眸一轉,“我先看看,外面有沒有人。”
他輕聲喊道:“請問,有人嗎?”
馬小義道:“哥哥,你這麽喊,人家聽得見麽?”
說著,他朝著外面喊道:“喂!有沒有人?”
“什麽事?”
只聽外面有人應道。
張斐、馬小義同時看向曹棟棟。
曹棟棟猶豫半響,才鼓起勇氣喊道:“給本衙內送點酒菜來。”
外面那人立刻應道:“衙內請稍等。”
曹棟棟雙目一凸,真的假的?
馬小義頓時一臉崇拜,“哥哥,你可真是厲害。”
曹棟棟一怔,瞧了眼馬小義,哈哈笑道:“你今兒才知道,我姑奶奶可是太皇太后,誰敢餓著本衙內。”
張斐點頭附和道:“那是那是。”
曹棟棟突然靈機一動:“要不再讓他們送幾個小姐進來,咱們三個大男人坐在裡面太無聊了。”
“啊?”
張斐一驚,你小子是飄了吧。
馬小義直點頭道:“好啊!好啊!有小姐作陪,這酒才喝得盡興啊!”
“等會!”
張斐道:“這不好吧?”
曹棟棟問道:“怎不好?”
“呃對了,你看,這裡就一鋪床,連個遮掩的都沒有.!”
“高!”
曹棟棟不禁豎起大拇指,道:“我本還就是想找幾個小姐來喝酒,還是張三你想得透徹,這沒有遮掩,才夠刺激啊。”
說著,他還舉目四顧,似在思索怎麽布置戰場。
完了!完了!這家夥是真心飄了!大哥,這我可罩不住了。
張斐目光突然往桌上一瞟,“咦?這是什麽?”
馬小義定目瞧去,但見那桌上放著一個大木盒子,他搶先一步,來到桌旁,好奇地打開木盒,“馬吊?”
隨手抓起幾個來,瞧了瞧,“不是馬吊。”
張斐突然手往下一指,“這裡有一張紙。”
“我看看!”
馬小義急急拿起一看,“麻將說明書?”
禦史台。
“唉可算是抓住這小子了,真是不容易,這回可決不能輕易饒了他。”
“以前那小子躲在事務所,咱們還真拿他沒有辦法,如今終於落到咱們手裡。”
“蔣兄,這回可就看你們的了。”
“這你們放心,要是這都定不下他的罪,我將項上人頭剁下來給各位當凳子坐。咱就事論事,他的法制之法絕對是有問題的,你看在殿中商議時,就連富公、司馬學士、王學士都不知如何辯駁。”
“這倒是的。”
“對了!張三恁地年紀,怎會懂得這些道理,我看,八成有人在後面傳授。”
“誰?”
“你們說呢?”
“許仲途?”
“許仲途斷案經常是離經叛道,又愛賣弄,當初他為那登州阿雲翻案,與這法制之法是不謀而合啊!”
“嗯!言之有理。”
這禦史台跟張斐的恩怨可是不小啊!
當初錢顗、李展、林旦等禦史全都在張斐手中吃過苦頭。
這風水輪流轉。
如今張斐終於落到他們手裡。
這不得往死裡整啊!
一個官差入得屋內, 向蔣之奇拱手一禮,“啟稟蔣禦史,嫌犯張三已經緝拿歸案。”
蔣之奇道:“先讓幾個獄卒去拷問他一番。”
那官差稍稍遲疑了下,道:“回稟蔣禦史,張三並沒有關押在台獄。”
蔣之奇問道:“那是關押在什麽地方?”
那官差道:“這回是官家親自下得命令,是由皇城司那邊派人去的,估計是關在皇城司那邊。方才皇城司那邊還派人來問,蔣禦史何時提審?”
一個禦史立刻道:“看來官家也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直接派皇城司去抓人。”
蔣之奇點點頭,又道:“明日開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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