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士兵向檢察院討要軍餉一事,早就傳得是沸沸揚揚,熱度是居高不下。
傍晚時分,勞累一日的街坊們,並沒有早早回屋休息,而是三五圍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著討要軍費一事。
“這鬧得是凶,但能要回這錢嗎?”
“怎不能,陳光都要著了,其他人肯定也要得到,只要有證據。”
“陳光就一個人,如今有成千上萬的人去要,真的能夠要得著嗎?”
“不錯!朝廷也拿不出這麽多錢吧。”
正聊著,忽聽得一人喊道:“劉老七。”
“在!”
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立刻往自家門前跑去,只見門前站著兩個皇家警察。
“我說劉老七,就這點功夫,你也得跑過去聊兩句。”
其中一個皇家警察沉眉不悅道。
劉老七趕忙腆著臉笑道:“哎呀!這點事,咱還不相信你們皇家警察麽。”
“你倒是挺會說話得。”
那皇家警察將戶籍遞給他,“收好你的戶籍,記住,你現在門牌號是357,認清這幾個符號。”
“哎哎哎!”
那劉老七直點頭,又一臉八卦道:“對了!二位警察可知士兵討要軍餉一事嗎?”
那皇家警察笑道:“如果你家有冤情,也可以跟我們說,但若是與你們無關,那就別多問了。告辭。”
河東縣,媯鄉。
在一個大棚下,但見三五皇家警察坐在裡面喝茶閑聊。
“衙內,這點小事,咱們是不會出錯的,你犯不著親自來。”
歐俊很是心疼地向曹棟棟說道。
曹棟棟沒好氣地瞧他一眼:“你跟本衙內這麽久,還看不出來,本衙內是閑著無聊,出門來透透氣。”
歐俊愣了下,旋即點點頭。
正聊著,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請問幾位大哥是皇家警察麽?”
曹棟棟當即偏頭看去,見是一個妙齡小少婦,當即一把摁住準備起身的歐俊,“我來!”
他立刻起身上前,用渾厚的聲音,“小娘子,吾乃是皇家警司曹棟棟,你看,皇!”
說著,他秀了下肩膀上的“皇”字,目前來說,整個河中府穿這種繡“皇”字製服可真是鳳毛麟角。
那小少婦忙屈膝行禮道:“民女岑氏見過.!”
“哎!”
曹棟棟立刻伸出雙手準備去攙扶岑氏,這剛一碰到,令佳人一驚,曹棟棟趕忙縮回雙手,“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也不用行禮。”
岑氏兩頰生暈,頷首輕聲道:“不,是民女唐突了。”
“沒事!沒事!”
曹棟棟又問道:“對了,你有什麽事?”
岑氏道:“我是想來為我夫君討回公道的,聽鄉親們說,可以來這裡請求皇家警察寫狀紙。”
“夫君?”
曹棟棟眼眸一轉,問道:“你夫君為何不自己來?”
岑氏哽咽道:“我夫君他.他已經陣亡了。”
曹棟棟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忙道:“小娘子,請這邊坐,你有何冤情,可與本警司說,本警司一定會幫你討回公道的。”
他殷勤的將岑氏請到椅子上,突然對著歐俊就是一腳,“都愣著作甚,還不倒茶。”
“倒.倒茶?哦,是是是。”
這糕點和茶立刻奉上。
然後歐俊就帶著其余兩個皇家警察出得棚外,別礙著衙內的大事。
“高手!”
歐俊不禁感慨道:“衙內不愧是這方面的行家,真是料事如神啊!”
“俊哥兒,怎說?”
“你還看不明白麽,衙內今兒過來不是來透氣的,而是來看寡婦的。”
“是呀!咱們來這裡幫放停士兵討公道,肯定會遇到寡婦的。”
“高!真是高啊!”
“你們兩個還未成婚,多向衙內討教討教。”
“哎哎哎!”
已是傍晚時分,但檢察院門外兀自是人滿為患。
“今日就到此為止隻,我們檢察院要關門,還有要申訴的,請明日再來。”
王申一邊吆喝著,那些維持秩序的皇家警察是推著人群往外面擠。
“這還早啊,先讓我將證據交了吧,我可是都等了一日。”
“還早?這天都快黑了。”
“俺帶了蠟燭。”
一個漢子掏出一根蠟燭來。
王申差點沒有爆粗口,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各位壯士,你們別著急,我們檢察院肯定是統計好再一塊上訴,早來晚來沒有多大區別,諸位可以有空之時再來,無須在擠在這裡排隊,可別耽誤了自個活計。”
話雖如此,但王申也知道,明兒他們還是會扎堆來,因為軍營那邊完全是縱容的,為這事請假,是一定批的。
好不容易清場,天色也暗了下來,當蘇轍來到前院時,只見那些檢察院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著。
“都吃了飯沒?”
“還沒!”
王申搖搖頭道:“這才剛剛將人趕走,他們立刻趴著睡著了。”
“這幾日辛苦大家了。”蘇轍道:“將他們叫醒,讓他們趕緊吃了,回家休息。”
“哎!”
吩咐完後,蘇轍便去到後堂,但見陳琪帶著二十余個還在實習期的檢察員審閱著,今日記錄下來的證據。
見到蘇轍來了,陳琪立刻起身走了過來。
“有多少份了?”蘇轍問道。
“一千八百多份。”
說著,陳琪又忍不住抱怨道:“最可惡的是警署,不抽調人手上咱們這裡幫忙,還去周邊縣裡幫那些放停的士兵申訴,這不是成心折磨我們檢察院嗎?”
蘇轍微微一笑:“倒不是折磨我們,而是為他們自己打算。”
陳琪歎道:“這我倒也想到了,咱們檢察院承擔所有的責任,且每天都是起早貪黑,累死累活,他們警署到時在旁悶聲發大財,可真是豈有此理。”
“警署好,對咱們都好,而且,我們不需要將所有人的情況記錄下來。”
蘇轍笑著點點頭,又道:“這樣,你將其中證據確鑿,且涉及數額比較大的整理出來。”
“我知道了!”
陳琪點點頭。
相比起檢察院的累死累活,沒日沒夜,九九八,皇庭和警署相對而言,那就要輕松許多。
今兒馬小義和符世春還跑來皇庭蹭酒喝。
張斐來到屋內,見馬小義和符世春兩個坐在酒桌前,已經吃了起來,尤其是馬小義,抱著一個羊肘子啃,滿嘴是油。
符世春倒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即便這裡就馬小義一個狐朋狗友。
“咦?衙內怎麽沒來?”
“他最近認識一個小寡婦,跑去獻殷勤了。”符世春笑道。
張斐愣了下,坐了下來道:“不是吧!我們讓你們去鄉裡幫那些士兵申訴,不是讓你們去找寡婦的。”
馬小義叼著一塊肉,搖頭晃腦,含糊不清道:“俺們都沒有去,就哥哥一人去找了。”
“.!”
張斐一陣無語。
符世春道:“其實衙內越是表現這般放蕩不羈,別人對咱們的忌憚就越少,反正這事他也幫不了什麽忙,不如借他來迷惑大家。”
張斐稍稍點頭,又道:“但你也得看著一點,可別讓他著了別人的道。”
符世春道:“這就是你們逼著我來的原因吧。”
“咳咳!”
張斐正色地問道:“你們警署發展的怎麽樣?”
馬小義一抹嘴,“三哥,這河中府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難搞,可別說多麽順利,周邊各鄉的分署,都已經建起來,比起當初俺在京城時,可是要輕松太多了,當初俺帶隊出門,乾個啥都被那些鄉紳給念叨,憋屈的很。”
張斐笑道:“那就再努把力,趕緊將場面給鋪開,盡心盡力為那些鄉親們服務,讓他們習慣找皇家警察,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馬小義直點頭道:“哎!俺知道了。”
符世春呵呵笑道:“張三,咱們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髒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讓檢察院乾,咱們卻趁機壯大。”
張斐笑道:“事已至此,能撈多少是多少啊!來來來!為了警署的明天,乾一杯。”
“乾乾乾!”
馬小義正吃得油膩,立刻舉杯飲盡。
到此為止,毋庸置疑,警署絕對是最大最大的贏家。
真的是悶聲發大財。
賺瘋了!
不但借著普及門牌號,重新普查城內百姓的戶籍,同時借著幫助那些已經放停士兵之名,主動去鄉裡,幫助他們伸冤。
這一下就將分署開起來。
要是平時,警署去鄉裡,那些鄉紳、地主肯定都會阻擾的,所以這警署想要成長起來其實是最難的。
因為皇權不下縣,這個權力是皇帝給不了的。
但是這回由於大家齊心協力要搞檢察院,警署這麽乾,等於是在變相拱火,大家對此是非常寬容,有些鄉紳還鼓勵鄉親們去找皇家警察。
當然,這一切都是張斐安排的,也是早就計劃好的。
既然玩得這麽大,這風險有多高,利益就得多大啊!
當然,檢察院也不會等到查明所有士兵的軍餉情況,那估計一兩年都是搞不定,永遠不要低估宋朝的士兵的數量。
而且這軍費錢幣隻佔少部分,多半是糧食、布帛、茶鹽,帳目也是非常複雜,難以統計。
今日,蔡延慶、元絳、韋應方、唐仲文、秦忠壽他們受邀來到檢察院。
“不知蘇檢察長請我們來此,有何吩咐?”
唐仲文是陰陽怪氣地問道。
蘇轍將門微微打開一條縫,瞅著外面那烏泱泱的一片,道:“諸位也都看見了。”
秦忠壽立刻道:“這可不能怪我們,是他們自個要來的,咱們要是勸阻,就怕你們檢察院還會告咱們徇私枉法。”
蘇轍點頭笑道:“他們來此,自然被允許的。但是根據我們這幾日調查的證據來看,在軍營中存有大量克扣、拖欠軍費的現象,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
秦忠壽還愣了下,忽覺蘇轍這話有些不對勁,立刻道:“這與我們可沒有關系。”
唐仲文突然也反應過來,激動地站起身來,“蘇檢察長,你可別想冤枉人。”
之前檢察院告得是轉運司,他們才有恃無恐,方才蘇轍這麽問,他們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突然想到,他們不會掉轉槍頭,直接衝著這人來吧。
還是元絳格局大,擺擺手道:“你們都稍安勿躁,蘇檢察長為官清廉,怎會輕易誣蔑他人,這麽多軍餉,讓你們貪,你們也貪不了啊!坐坐坐!”
唐仲文突然想到,對呀!這事你要衝著人去,可能將河中府九成官吏都牽扯進去。
當即自信坐了下去。
蘇轍微笑道:“我們檢察院主要是看證據的,問題也在這裡,事實證明,確實存在大規模拖欠、克扣軍餉的行為,各位不應該不知情啊!”
蔡延慶張了下嘴,余光瞟向元絳,忍著沒有做聲,他怕自己多嘴,打亂元絳他們的計劃。
元絳道:“唐司理,你最清楚是怎麽回事,你與蘇檢察長說說。”
唐仲文立刻道:“我們當然知情,但這是因為朝廷財政不足,沒有撥給我們足夠的軍費,咱們也要不到足夠的錢,故而只能拖欠。”
蘇轍道:“這空口無憑,不知你們轉運司是否有這方面的證據?”
唐仲文道:“當然有。”
蘇轍道:“能否勞煩你們轉運司將這方面的證據送來,因為目前證據已經足夠,但是我們首先要確定,我們該起訴誰。”
唐仲文底氣十足地說道:“可以啊!”
他為什麽這麽自信,就是因為軍費缺口確實不小,尤其是在河中府,因為他們首先要滿足邊州的軍費,後備軍自然得到的比較少。
相比起來,這克扣、貪汙軍餉,都是皮毛。
很快!
僅僅相隔三日,轉運司就將具體帳目給檢察院送來。
其實在此之前,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因為這個帳目是對他們最有利的證據,也是最關鍵的證明,確實是軍費不足,而不是被人貪了。
皇庭。
湖邊。
“張庭長又在!”
蘇轍見張斐又是頭髮濕漉漉的,裹著一件外衣,不禁都鬱悶了。
張斐拱手道:“這是不巧,還望蘇小先生多多見諒。”
“無妨!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不知蘇小先生來此有何事?”
“我今日過來,是想告訴你,我已經要到轉運司的帳目。”
“是嗎?”
張斐問道:“缺口多大?”
蘇轍歎道:“折算下來,光河中府的軍費缺失,就在三十萬貫以上。”
張斐聞言不禁吸得一口涼氣,“光河中府的軍費就差這麽多。”
蘇轍點點頭道:“整個陝西路可能會達到一百多萬貫,但這只是帳目上的缺失,實際上並未缺這麽多。”
張斐驚訝道:“敢情還有人往裡面墊錢?”
“那倒不是。”
蘇轍道:“這是因為蔡知府,還有薛發運使他們的努力,增補了一些軍費。由此可見,咱們真的想要告他們貪汙受賄,還真有可能告不下來。”
官府拚命斂財,就是貪了,也沒有貪朝廷的。
張斐問道:“不知蘇小先生下一步打算怎麽辦?”
蘇轍道:“如果你沒有問題,我就打算上奏朝廷,請求裁減士兵。”
張斐搖搖頭道:“我沒有問題。 ”
蘇轍點點頭,目光卻在打量著張斐,突然問道:“警署那邊的事,是你安排得吧。”
張斐一愣,笑著點點頭道:“是我建議的。”
蘇轍又問道:“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吧?”
張斐稍稍遲疑了下,道:“也不算早,是檢察院決定起訴,我才想到的。”
蘇轍笑問道:“不知張庭長還有什麽計劃。”
張斐搖搖頭道:“沒有了!你知道我跟曹衙內的關系,這警署方面,我也一直在幫他出謀劃策。”
蘇轍歎道:“要是張庭長還藏著計劃,我可能要睡得踏實一些。”
張斐忙道:“真的沒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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