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準備安排了畫師畫下了高盧人的模樣,這些人穿著布料都很少。
袁公瑜看了一眼畫像,又道:“男子穿裙?還是這麽短的。”
高盧人的胡子是黃的,他們的眼睛是藍的。
關於西方的風俗與西方人的模樣寫入了大唐禮部的典籍中。
從長安城一路走,這三個高盧人走了一個月也到了河西走廊。
現在的河西走廊很熱鬧,吐蕃人與突厥人交談用關中話,西域人和吐蕃人交談用的也是關中話。
關中話是現在河西走廊最有信譽的言語,只要你說關中話,你的買賣才能好,才能夠在河西走廊立足。
對很多關外人來說,學關中話和關中禮儀成了必修課。
只不過也有很多人上了年紀人學起來很蹩腳。
也有人向狄知遜說過這件事。
但狄知遜放任了,他微笑著對身邊的小吏道:“這是驪山縣侯的意思。”
“喏。”
又一個小吏急匆匆跑上嘉峪關的城樓,這座城樓完工才兩年,其坐立在河西走廊的西端,如同一道厚實的高牆,來人仰望而興歎。
這種城關的雄渾令人望而生歎。
而在嘉峪關前的道路兩側種滿了胡楊樹,胡楊樹綿延數裡,也不知道唐人為何要種樹,只是聽說以後的關西還要種很多很多樹木。
那小吏跑上了城牆又進了城樓,見到狄知遜恭敬地將信遞上,“狄侍郎,您的信。”
狄知遜頷首點頭。
那小吏又道:“還有一封是小狄公子讓人送來的。”
狄知遜先拿起其中一封,打開封蠟看著兒子的字跡,他的書法更好了,也寫了他在長安城這兩年的感觸,他在長安城結交了很多好友。
言語間都是他的成長,狄知遜的嘴角帶著笑意,低聲道:“這小子現在也長高了吧。”
“狄侍郎,朝中不止一次想要召您回去。”
“回去?”狄知遜搖頭道:“老夫還在河西走廊,仁傑就有驪山照拂,這樣就很好,若回去了老夫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先不回去了。”
言至此處,狄知遜寫了一封回信上了封蠟,低聲道:“河西走廊建設還未完成,乃關西隘口重中之重,讓別人來接手縣侯也不放心。”
這些話語聽得一旁的小吏大氣不敢出。
好似這個嘉峪關不是天可汗的,而是驪山縣侯的。
又一個小吏匆匆跑來,小聲道:“狄侍郎,有幾個高盧人想要買羊肉,不會講關中話與人打起來了,是長安來的。”
狄知遜頷首道:“羊肉?”
“對,他們想要買羊肉。”
狄知遜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茶葉,從桌案底下拿出一個一個布袋,布袋很大其內有三兩斤茶葉。
“這些都是這兩年的陳茶,都送給高盧人,再給他們一些銀錢與肉干。”
聞言,那小吏又問道:“狄侍郎為何要這麽做。”
狄知遜輕輕拍了拍桌案上的信,又道:“這也是縣侯的安排。”
“喏。”
且不說張陽為何要這麽做,狄知遜覺得自己照辦就行了,不用考慮這麽多。
“舉手之勞又不是什麽大事。”
“狄侍郎,傳聞高盧人想要和親,被朝中給拒了,這些人好像在朝中討不到好,我們……”
這個小吏的意思是讓狄侍郎離那些高盧人遠遠的,不要影響了前途。
以現在狄知遜的功績在回朝之後,在朝中一定會升遷。
狄知遜頷首道:“這是驪山縣侯的意思。”
驪山縣侯,驪山縣侯,什麽都是這位縣侯說的算。
即便是在河西走廊,也時常聽到這位縣侯的名聲,關外之人除了敬仰天可汗,也很敬仰驪山縣侯。
因當年松讚乾布的事,有人說吐蕃讚普和驪山縣侯是好友,因此許多吐蕃人也在稱頌縣侯。
當年的高昌奴造反了,主宰了高昌,他們也在稱頌驪山縣侯。
那位縣侯如今又是何等人物?
他是當今的尚書左丞,深得陛下器重,能夠造出火炮這等社稷利器。
也有說這位縣侯在驪山修煉多年,都快成仙。
你說縣侯在驪山這麽多年做什麽?肯定是在修煉,修煉成仙。
中原的江南地界,鍾聲在林間飄蕩。
春季的南方很溫暖,鳥兒在林間叫著,老邁的崔仁師坐在一張石桌前。
他並不是來這裡當和尚的,而是念當年與慧曠和尚的交情,在他忌日的時候來這裡看看。
一個中年人邁步走來,他見到了石桌上的茶碗,低聲道:“江南東道的徐家經營著許多茶山。”
崔仁師點頭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喜茶湯了,而獨愛這般炒茶。”
“你們崔家如今散了?”
“嗯,散了,該殺的都殺了,該死的也都死了。”
崔仁師這個老人家緩緩道。
中年人又道:“到了你這般年紀,也早已看淡。”
他的語氣重了一些,目光還是看著這個老人家。
崔仁師歎息一聲,歎息聲很重,有些無可奈何倒也不是在埋怨,又道:“老朽想要保住李政藻,沒有保住,老朽希望七姓十家可以同氣連枝,危難關頭他們卻互相攀咬,老朽希望范陽有難之時,其他幾家可以伸出援手,可事到臨頭各家都只顧著自己,還有……你爹在朝中越發勢弱,當該注意言行的。”
“多謝崔老提點。”
“嗯。”崔仁師拿起茶碗目光看著遠方。
蕭鉞是蕭瑀的兒子,如今在利州任職,當年蕭瑀歸唐,獻上了許多田宅,之後李淵得勢之後又將田宅歸還,而蕭瑀自己隻留了一座宗廟。
崔仁師頷首道:“你還在和李子通的後人來往嗎?”
“回崔老,昨日有過走動。”
“嗯,江南這幾家你還是少走動為好。”
即便是崔氏散了,崔仁師依舊是士林中受人敬重的老人,無論去哪兒都能得到敬重。
李唐的皇帝還是留下了這位老人。
為了維穩局面這位老人家當初沒少在世家間走動。
他一度想要勸范陽不要反,勸他們不要造次。
可事與願違,到頭來還是人頭滾滾。
蕭鉞問道:“在下為崔老尋一個住處,往後可在江南住下了。”
崔仁師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低聲道:“這是驪山的紙張,是慧曠和尚做夢都想要得到的紙,可他到死都沒有買下驪山的造紙術。”
蕭鉞低聲道:“慧曠和尚太過執著,若不是他乃當年智顗高僧座下僧人,江南各家又豈會給他情面,給他如此多的銀錢。”
“嗯。”崔仁師的老臉帶著笑容,看著紙張的字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好句子!”
“嗯,確實是好句子,是驪山所出的詩作。”
崔仁師將紙張放入火盆中燒了,又道:“好一個只有香如故,世家倒了張陽反倒作了這一首詩,令老夫覺得羞愧,百年的風骨還不如一個年歲不到三十的人。”
安靜良久,崔仁師忽然抬頭道:“還有風骨嗎?他們早就沒了當年的風骨,何來香如故?”
面對蕭鉞,崔仁師搖頭道:“老朽走了。”
“崔老是要去哪兒?”
“先去太湖再去驪山。”
蕭鉞上前一步連忙道:“崔老,不留下嗎?”
崔仁師不住搖頭道:“不留了,你也多勸蕭瑀,注意言行,注意言行。”
蕭鉞再問道:“李唐皇帝會對付江南這幾家。”
“老朽怎知皇帝會怎麽想,你顧好自己吧。”崔仁師繼續走著,三兩個小廝上前攙扶。
關中六月,長安城內,承天門後的皇宮顯得空曠,只能看到三兩兵士在巡視。
太極殿空曠的廣場上,沒人敢大聲喧嘩,也沒人敢大步走路。
這是皇帝的地盤,也是許多平凡人的禁地。
站在遠處只能看到太極殿在白日的光芒下,那屋簷在熠熠生輝,那太極殿的殿門內漆黑一片。
李世民坐在甘露殿拿著手中的一份奏章怒罵,“他還有完沒完!”
一群太監宮女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希望天可汗息怒。
李世民氣得來回走動,一邊又道:“三五天就來奏章,讓朕拆了城牆!拆了城牆!一次兩次就算了,用得著他三番五次?”
王公公得了一場重病,去驪山休養了。
李世民又覺得身邊沒了一個得力的辦事人,他看著這些不成器的太監又道:“都給朕滾出去!”
眾人如釋重負,紛紛退出甘露殿。
長孫皇后腳步匆匆走了進來,安慰道:“陛下是又被張陽作弄了?”
李世民坐下來,將奏章重重擲下,甕聲道:“朕以為他張陽有多積極?三五天就送個奏章來給朕,可他每天的奏章說得都是同一件事。”
“或許他擔心陛下看不到?”
“朕事必躬親,怎敢懈怠政事。”李世民在長孫皇后面前這才安靜了許多,心中的怒火也被撫平了大半。
見到陛下你氣惱了,殿外的太監宮女都長出一口氣,好在有皇后。
李世民痛苦地撫著額頭,低聲道:“現在朕每每用飯,腦子裡總是回蕩著一件事,要不要拆了城牆,每每在夢裡朕都能見到張陽吊死在了承天門前!”
長孫皇后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愁,“陛下給驪山回個奏章,就說知道了?”
“朕回了!沒有用!他還是天天寫!”
李世民的語調都高了幾分。
長孫皇后捂嘴輕笑著,“那就不許他再寫奏章了,至少最近不許。”
“他……唉!”李世民坐起身子,低聲道:“朕希望他能對社稷用心,驪山的奏章都是不過中書省直接送到朕面前,生怕錯過了什麽,這孩子肚子裡有本事藏著,朕多想將他吊死後,刨開他的肚子,看看他有幾個心肝。”
長孫皇后不敢想那個場面,又道:“陛下近日該多養神的。”
李世民點頭道:“也罷,傳朕口諭,近日有事讓人代傳不許再寫奏章了。”
“喏。”
剛說出話語,李世民又囑咐道:“此事不用與他人說起。”
朝中進諫還是要進諫的,但隻限張陽一人,不然人人都知道陛下不喜奏章,難免會有誤會。
煩心的不只是皇帝。
還有驪山的這位縣侯,他面前坐著一個老人家,這個老人家乃是當初七姓十家中的重要人物,崔仁師。
這老人家正怪笑著看著自己,看得令人發毛。
驪山的鐵路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至於蒸汽火車的事,李泰和閻立本正在攻關,至今還未成功。
車還沒造好,鐵路也不能耽誤。
張陽皺眉道:“在下來見你是因太上皇囑咐,他老人家說了您當年修撰梁魏史,您雖與孔穎達老夫子一系不和,但也是飽讀的學士,在士林中有頗高的地位。”
崔仁師撫須道:“在縣侯的文采面前,老朽不敢受此誇讚。”
張陽不停搖著手中的扇子,又道:“在下的意思是說來見您,實乃情非得已,在下是個粗人當不得文采二字。”
“你的詩文足以傳世。”
“您說笑了,那些詩文都是當年老師所教,不是我作的。”張陽指著遠處又道:“你看到沒有,我們驪山這麽多人忙前忙後一個月就修了半裡鐵路,我還要接著去忙,您長話短說。”
“哎呀……”崔仁師的一張老臉犯難道:“有人說老朽這把年紀了從江南不遠千裡來驪山,多半會死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驪山,卻被你小子數落怠慢。”
“那您見我想說什麽?”
“縣侯覺得世家該倒嗎?”
張陽低聲道:“推翻世家的是世人, uukanshu 是萬千群眾,不是我,如果說他們注定要亡,那也是萬千人的選擇,是這個時代的選擇。”
“您老也看到了,天可汗為人講義氣,賞罰分明,作為大哥天可汗收西域,吐蕃做小弟,做皇帝能夠治理社稷,如此人物自當受人敬仰,諸國來朝。”
“那世家作惡多端,世人多唾棄之,自然會被連根拔起,天理昭昭。”
崔仁師坐著沉默許久,他喝了碗中的茶水,低聲道:“你們年輕人總是世事想得很美好。”
“老人家,我的老師張公瑾是一位很悲觀的人,也是個很現實的人,可我覺得人總是要心向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