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眼神都有迷茫之色,樊洪道:“我等皆是為鄉民做事,僅此而已,長安也沒有讓你們為誰賣命,不是嗎?”
大家是信服樊洪的,但一聽要散了人手,眾人心中堅持多年的事就此沒得做了,有些失落有些氣憤。
那消瘦的領頭人又道:“長安從來沒有給我們好處,我們為此賣命這麽多年,現在就讓我們撒手,我們連長安是誰在號令都不知曉,讓我們說走就走!樊洪,你也是一介好漢,這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
樊洪面色緩和不少,他看向一旁的瘦子道:“二牛,你家裡有個病重的老父親,你娘已年邁了,你該回去照顧了。”
說起這件事,二牛頓時沒了力氣,撲通一聲坐了下來。
樊洪遞給他一塊銀餅,低聲道:“拿了回鄉,照顧爹娘好好找個營生。”
二牛看了看身邊的眾人,緩緩伸手接過了銀餅,又頭也不回快步跑出了這處宅院。
樊洪繼續道:“老瞿,你家裡的田地都荒了,你家三代人都守著那片田地,你就這麽丟了不要了嗎?且不說你留在這裡鏟奸除惡,你身為人子,你連家底都拋了,你要對不起你家祖上嗎?”
老瞿聞言拿過了銀餅也快步離開。
樊洪站起身看著眾人,拱手道:“諸位都不是平白來到這個世道的,你們也不是要落草為寇,天下已太平,世家也已經倒了,余下的事交給朝堂!”
“朝中的人信得過嗎?”有人問道。
“信不信得過且看他們如何做,若朝中做不好事,朝堂失去了公義,我等再站出來又有何妨,非是幫中棄了爾等,而是這世道已不是當年,還請諸位回歸鄉裡,去耕種去營生。”
樊洪朗聲道:“長安會記得我等,諸位,留下姓名籍貫,某家會帶去長安,此後如有必要便會來尋諸位!”
“喏!”
宅院內的眾人齊聲道。
樊洪打開了布袋,一塊塊銀餅散落在桌上,“這裡的銀餅大小分量都相同,各自另一塊,就此寫下姓名籍貫所在,某家不送了!”
壯士好漢的分別沒有拖泥帶水,他們一個個拿了銀餅,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留下姓名。
眾人聚在一起,做了這麽多事,拿下了這麽多的狗官與惡霸。
意氣風發的時候,大家都是肝膽相照。
可這天下已不亂了,這麽多年了也該結束了,事情總要有個結果,眾人的結果就是歸鄉,誰能不念家?
在這裡有歸心的人也不在少數。
樊洪做完這裡的事情,站在利州城外,等著自己的手下相繼回來,也完成了各自的事情。
離開利州之後,便去了下一個地方。
紅燒肉幫的解散是平靜的,他們將犯人都交給了官府,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消息傳到了長安城,賣紅燒肉的人還有。
又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皇帝閑來無事就會來驪山,今年來驪山的次數很少,看來皇帝還是挺忙的。
在紅燒肉幫的事上,對驪山來說能夠用錢來解決,便是最好的,也是最小的代價。
在上官儀的安排下,長安城分出了不少人馬,讓各地的人自行解散,這些人會回歸家庭,回歸鄉裡。
和李世民下棋又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因為皇帝下棋很慢,總是要思量很久,張陽發現杯中的茶水都已經涼了,讓女兒再去倒了一杯。
接過茶杯,張陽喝下一口茶水,問道:“陛下想好了嗎?”
李世民皺眉看著棋盤,神色凝重的動了一隻炮。
張陽用車吃了皇帝的馬。
李世民倒吸一口涼氣,沉聲道:“你什麽時候動的車?”
“這隻車在側面已停留許久。”
棋盤上的廝殺還沒結束,要放在以前皇帝的棋路差是因為沒有將象棋的規則與技巧融會貫通。
現在皇帝已經熟悉了象棋,棋藝自然是突飛猛進。
李世民撫須道:“有人說棋盤如戰場,現在看來這棋盤又不是戰場,戰場上可以尋人短處,可棋盤是一樣的棋,棋盤也很小,便無趣許多。”
皇帝放下棋子,沒了下棋的興致。
棋局下到一半,皇帝就不玩了,張陽氣餒一歎,“陛下可是有心事?”
“嗯,你看出來了?”
“您下棋的時候就心不在焉,若是能夠專注下棋,豈會沒注意到了我的車?”
李世民看向山下,秋日裡的驪山景色很好看,“朕允許了今年的秋獵,本想打獵順利來驪山看看朕的孩子們。”
一群孩子在山下玩耍著,公主皇子們有村子裡的同齡人做玩伴也開朗許多。
“朕還是喜歡驪山的孩子,就說承乾的孩子象兒,循規蹈矩慣了,那孩子行事很沉悶,這樣的孩子很懂事,可也讓朕心疼。”
張陽笑道:“孩子總是需要童年的。”
“童年?嗯,是該要有童年,朕讓李象去國子監讀書。”李世民閉上眼,放松著身體,又道:“裴行儉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他將事辦好了,你的眼光很好。”
張陽自信一笑,“我的眼光一向很好。”
“朕想要將狄知遜遷回來,可思來想去又不知道該用何人替上。”
問話後安靜良久,又道:“你是朝中的尚書左丞,怎麽?朕問你話,你不答?”
“既然沒有合適的人選,就讓狄知遜留在河西走廊。”
“近來怎麽不寫奏章了?嗯……朕此來就是想問你這件事。”
與張陽談話有一種感覺,往往會忘記了重要的事情,李世民剛想起來到驪山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張陽嘖舌道:“怪了?”
“什麽怪了?”
“不是陛下的旨意嗎?讓我不要再寫奏章的。”
“朕有說過嗎?”
張陽頷首道:“王公公帶來的口諭。”
李世民心裡再一想,回道:“朕當初不讓你寫奏章,是因你總是說要拆了長安城的城牆。”
“對呀,是陛下不讓我寫的。”
聞言,李世民當即坐正語調高了幾分,“朕不讓你寫這件事,你就真的不寫了?”
小清清剛端著母親做好的包子而來,見皇帝與爹爹談話的語調高幾分,又見皇帝面色有怒意,退了回去。
生了孩子之後,李玥如釋重負,近來想吃點口味重的,她正吃著肉包子,見女兒端著包子回來了,疑惑道:“不合你爹爹的胃口嗎?”
小清清踮起腳尖將一盤包子放在桌案上,環手於胸一臉憤憤不平,“皇帝又和爹爹在吵架了。”
李玥輕笑道:“就知道今天父皇和你爹要吵架的。”
小清清看了一眼吃著包子一嘴油的弟弟,越發不高興了,她也拿起包子凶橫地咬下一口,“熊大怎麽還在睡!”
小心安回道:“姐,熊大越來越貪睡了,怎麽喊都喊不醒,除非它餓了。”
山道邊上,李世民氣不打一處來,“你難道就不會寫點別的嗎?”
“陛下想看我寫什麽?”
“你!你是除了拆城牆,就不會寫點別的?”
張陽苦笑道:“陛下答應拆了城牆不就好了。”
“答應?你今日要朕拆了城牆,明日就會讓朕拆了太極殿,朕能答應嗎?”
“城牆不利於長安城發展,把人關在城中除了導致擁堵和交通閉塞,沒有任何的好處。”
“大言不慚!”
張陽也甩臉道:“愛信不信。”
“放眼朝堂,沒人與朕這般說話。”
“因為在下說的是實話。”
“朕不打算拆了城牆。”
“您隨意,我只是建議。”
李世民忍受著就要爆發的怒火,沉聲道:“你心裡就沒有別的治國良策?”
“沒有。”
“你!”李世民忽拍案而起。
“陛下為何覺得我就一定有治國良策?”
“朝中要制定商稅,此事中書省商議了兩月,還未有個章程,你身居尚書左丞,不能坐視不管!你又是朕的女婿,你不去上朝也罷了,朕也忍了。”
“你不為朝中做半點事,就身居尚書左丞合適嗎?你可知朝中如何議論你的,朕的臉都要給你丟盡了。”
王公公站著一動不動,如一座木雕。
這不是第一次了,陛下希望這位縣侯能多一點上進心。
張陽思量著,半晌沒說話。
“陛下可以將我的官給拿回去,我不做尚書左丞了。”
李世民剛坐下又是拍案而起,“豎子,你想了半天就想了這麽一句話?”
“當初這個尚書左丞是陛下您封的,我可沒要,咱們就不能講理嗎?”張陽忽悠一笑,“對了,您是皇帝,您可以不講理。”
“朕……”
李世民呼吸沉重,指著他的手指在顫抖,“好!朕回去就拿走你的官身,你喜歡留在驪山,就給朕一直留在這裡,往後都別走了。”
張陽笑道:“謝過陛下。”
皇帝走了,走得腳步匆匆,連他的兒女喊父皇都沒搭理。
張陽心滿意足地收拾棋盤,朝著屋裡問道:“還有包子嗎?”
小心安連忙端起盤子,小清清則是拿走了盤上的包子,搶先一步跑了出去,“爹爹,包子還是熱的。”
小心安看著手中空蕩蕩的盤子,沒想到姐姐會這麽做,他委屈地回頭道:“娘,孩兒失算了。”
李玥扶著腰,笑了好一會兒。
在驪山找了一肚子不痛快的李世民也沒有搭理李孝恭,更沒有過問閻立本的事,就坐上了回去的車駕。
王公公問道:“陛下,是回獵場嗎?”
“回宮。”
聽到車駕內的話語,王公公朗聲道:“回宮。”
秋雨淅淅瀝瀝下著,皇帝回到了宮中就黑著一張臉,眼前后宮前朝都是一堆事在眼前。
李世民走出甘露殿,雨水淋在身上的涼意澆滅了心頭的怒意。
冷靜下來,想起今日在驪山話語,這才覺得上了那小子的當,朕給你官你就做,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真要是拿走了他的官身,才是上了他的當。
王公公低聲道:“陛下,岑中丞來了。”
見陛下點頭了,王公公讓一旁的小太監將人請過來。
岑文本拿著奏章腳步匆匆,“陛下,朝中有人彈劾驪山縣侯。”
“嗯,如何彈劾?”
“說是張陽位居尚書左丞,卻有驪山如此龐大的家業,實在不妥。”
李世民輕笑道:“那都是朕女兒的家業,是汝南公主的家業。”
岑文本連忙道:“臣不敢自作主張,才來過問陛下,眼下倒是能給批複了。”
“慢著。”
岑文本剛轉過身,又轉了回來,“陛下可還有吩咐?”
李世民心覺古怪,又道:“誰彈劾的?”
岑文本打開奏章看了一眼,回道:“陛下,是……是鴻臚寺的少卿,李義府。”
“什麽?”
又是確認了一眼,岑文本點頭道:“是李義府。”
李世民忽然笑道:“這張陽知驪山之行不夠讓朕收回他的官身,現在又讓李義府進諫,是想要火上澆油,這小子越發狡猾了,竟然讓別人彈劾他自己。”
岑文本躬身道:“臣告退。”
“慢著。”李世民忽然道:“張陽言行不端,意圖誘朕給他辭官,罰俸五年。”
見岑文本還站在原地,問道:“你還有什麽事嗎?”
“陛下,近來朝中辭官的人不少,此前就有蘇烈大將軍每年辭官十余次,又有京兆府的長安令裴行儉辭官,uukanshu 若被人得知陛下因張陽要辭官,而罰其俸祿五年……”
話語頓了頓,他又強調道:“這恐怕不合適,請陛下三思。”
這秋雨就像皇帝的心情,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煩惱也來個不停。
目光朝長安城的東面看去,以前覺得驪山挺好的,現在那地方很會給朕找麻煩。
有一些雨水隨風落入此處亭中,眼前的太液池看著也沒這麽舒心了。
想著朝臣們能夠爭氣一些,最好將張陽製得服服帖帖。
現在坊間稱頌驪山縣侯的話語亦不少。
“陛下,那臣還要批複嗎?”
“罷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