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隨著竇誕元世斌等上前,拱手彎腰便算見過,正要退下入席時卻被楊素叫住:“李家小郎君,暫且留步。”
李建成聞言停步,原本還比較喧鬧的堂內瞬間安靜了片刻,隻感覺身前背後有無數目光射來。
大多數人是認得他的,這兩個月,李建成也算京中不少人的談資,只是多為戲謔取樂,直到他敢當面直言齊國公高熲唯欠一死後,才有些許讚言傳出。
當然,也並不是為了真心實意誇李建成,只是為了借他之口,貶低高熲而已,齊國公主政多年,不僅是擋了別人上升的路,同樣也是貶黜打壓了不少人。
他們沒膽子當面去對付高熲,但借著旁人的口佔幾句便宜的膽子還是有的,而且很大,聽聞此事傳來傳去,都已經被曲傳為李建成在帝後面前罵得高熲羞愧不已跪地請罪了。
也有高熲的門生罵李建成乳臭未乾的小兒,與國無寸功,只是仗著出身和皇后娘娘的庇佑就敢對當朝宰相無禮,實應罷黜官職貶回家閉門讀書學禮才對。
同樣,這些人也不敢到李建成面前責罵他,不說李家虎瘦尚能食人,軍中故舊姻親世族都還有著一些,就說皇后還在,李家老夫人還在,那便不是官員能招惹的了。
這等貴戚,真紈絝起來,當街把他們打了,再追到家裡把他們連老子帶兒子一起打了,又能如何?
沒看前些日子皇帝氣急,也不過稍作懲戒,若換成他們,恐怕早被陛下親手當庭錘殺了。
武川貴戚,根系纏於社稷,可以慢慢打壓,但不是那麽好斷的。
很快喧鬧再起,只是眾人的余光都注意著這邊,李建成轉身迎著楊素的目光拱手道:“不知越國公有何吩咐。”
楊素看了他片刻道:“郎君既言齊國公唯欠一死,那今日看老夫如何呢?”
在場眾人都有些驚訝,還以為越國公是要趁機抬一抬小輩呢,貶損一下齊國公,沒想到是有些刁難的意味。
李建成也有些不解但並不妨礙他回話:“晚輩言齊國公唯欠一死,乃是因左仆射已經功高卓絕位極人臣富貴滿盈封妻蔭子,男兒平生之志盡皆圓滿,皇后娘娘垂問該當何賞,不敢避辭因而作答。
“建成區區小輩,與國無寸功與社稷無益助,出口淺陋拙見,已是悔之晚矣,焉敢再妄言二三,還請越國公莫要讓晚輩難堪了。”
楊素又問了幾句,但李建成低著頭就是自貶,絕不肯張口再說什麽,讓豎起耳朵的眾人不免有些失望。
都聽說李家大郎,是敢明著違背皇命當面勸齊國公該去死了的人物,最得皇后喜愛,是個驕縱跋扈之人,沒想到今日卻是很老實,甚至看起來有些怯弱。
片刻後楊素也不好再為一人耽誤宴會,只能是放李建成下去落座入席。
李建成面上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但口中卻是在微微磨牙,他已經看明白,楊素無非是在矯情,他既想拉下高熲,但又不願看到壓了自己十多年的對手被一個小兒輩點評。
這麽直白的問當然是想要當眾給他點難堪,李建成怎麽回答都是錯的,這裡是楊素的府邸,上面也沒有皇后娘娘盯著,自不需向高熲一樣克制。
自貶自謙,總好過被人當眾踩下去。
但片刻後李建成就調整好了心態,楊堅尚且能容高熲十余年,而即位後楊廣能容楊素多久呢?
他此來本是要送楊素一份大大的從龍之功,要替晉王許諾他位極人臣的左仆射之位,要將本就顯赫的楊家領入烈火烹油的境地。
如今只是被為難一點,不算什麽。
楊廣貴為皇子尚且能隱忍斂性,李建成自然也能,大家都是為了那個位置,怎麽都不寒磣。
等眾人都落座後,本來還空曠的堂內不知何時出現了近百名滿頭珠翠光豔照人的舞女,每個桌案後也多了兩名青衣侍女侑酒。
南牆外出現了數十名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簫、篳篥還有毛員鼓、都曇鼓、答臘鼓、腰鼓、羯鼓、雞婁鼓、銅鈸的樂使。
輕緩的舞樂中,種種美酒佳肴一一端上,等眾人舉杯時,舞樂也就開始變化,《天竺樂》是獻給佛菩薩看的優美的舞蹈,旋律舞姿令人印象深刻。
而傳自西域《龜茲樂》則是令人感到興奮, uukanshu 舞女們在胡女的引領下開始輕盈的舞步,彈指擊節、移頸動頭的傳神動作,急轉如風的旋轉技巧。
後面還有《高麗伎》《文康伎》《安國伎》等外域傳來的舞樂,除了皇宮內,恐怕也只有越國公府才有這麽齊全的樂團舞妓了。
在這時候楊素也與坐床上的貴客們交談完畢,分配好了各家的利益,然後便走下那木榻,來到賓客桌前舉杯飲酒共賞舞樂。
等舞女退下後,楊素對內史侍郎薛道衡道:“君可滿飲此杯,再為老夫歌一曲否?”
薛道衡年近六旬卻依然滿頭烏發,灑然起身道:”主人勸酒,郎君不辭,但請主人先歌?”
楊素滿飲杯中酒唱到:“居山四望阻,風雲竟朝夕,深溪橫古樹,空岩臥幽石,日出遠岫明,鳥散空林寂。……日落山之幽,臨風望羽客。”
一曲歌畢了,眾皆拍掌喝彩,薛道衡讚歎後趕忙敬酒,楊素一手飲酒一手抓住他的手臂笑道:”勸我酒,我不辭,請君歌,歌莫遲!”
薛道衡當即高聲唱道:“垂柳覆金堤,蘼蕪葉複齊,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關山別蕩子,風月守空閨………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
一曲完畢對飲美酒,楊素如此拉人對唱飲酒,若有不擅長歌詞者,倒也無懼,只需滿飲五杯,再將身上配飾珠玉解下贈給侍酒婢女,即可讓她代唱。
歌聲此起彼伏,跟堂上堂下的奏樂交融在一起,熱鬧非凡,氣氛歡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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