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分榜!”
當中書省的官員們讀到此處的時候,已經徹底懵逼了。
科舉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科舉有兩榜的事情,可是大明的皇帝,卻頒布了這麽一個榜單。
李善長看到這道聖旨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深宮中那位皇帝的想法,猶如九淵,深不可測。
“南北分榜,兩個狀元,兩批進士?”
“陛下是怎麽想的,這不是胡鬧嗎?”
“慎言……”
“可是,可是,前所未有呀,這陛下是為什麽……”
中書省書瞬間變得如菜市場一般,亂成一片。
比起算學入科舉。南北分榜這件事簡直就是要了百官的命。
算學入科舉,大多數情況下,對於這些官員而言,是一個信仰問題加一點利益問題。
可是南北分榜,卻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問題。
本來,南北分榜,至少會有一半人高興,一半人憂心。
但比較諷刺的是,諾大的中書省,幾乎都是南方人。
朱元璋還沒統一北方,就已經明確了一個基調,就是他要將資源朝著北方傾斜。
“不行,我要去找皇上說道說道……”
已經有官員憤而起身,準備去找皇帝理論。
他一說話,其他人也跟著站起來。
面對如此重大的事情,不管中書省中的老狐狸如何勾心鬥角,此時都必須站隊!
其中有一個人很尷尬,那就是楊憲。
他是山西太原人,大概也是中書省少有的北人出身,可是在官場上,他卻屬於南方的另外一派。
“楊大人倒是不用去,畢竟你……”
楊憲被其他人盯著,頭皮發麻,他眼珠子一轉,卻笑起來:
“既然諸位大人都要去,我也跟去看看!”
此時,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望向坐在中間的那個人。
“李大人,您也說句話……”
最終,還是楊憲挑頭,開口詢問李善長。
李善長神色木然,最終點點頭。
雖然科舉怎麽改,嚴格來說跟他並無太大的關系,但他的班底,前來投靠他的人,大多也有自己的立場。
如果他不做表率,大概會寒了許多人的心。
李善長站起來,點點頭,帶著百官出走。
中書省的大員們,一起朝著皇宮去。
路上,不斷有人知道南北分榜的消息,有更多的官員,自發前往。
“陛下!”
……
朱元璋在禦書房,臉色鐵青。
他在不久之後,已經收到了官員們跪在宮門口的消息,李善長為首,劉基隨後前來。
關於科舉改革的事,算學入科舉沒有引發嘩變,南北分榜卻做到了。
“公平,從來不容易!”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讓太監出去。
“父皇,這件事您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科舉之事本來也要幾年之後,您此時祭出南北榜,難免對動了朝廷根基!”
朱元璋沉默,旋即搖搖頭:
“如果沒有許存仁那件事,沒有算學入科舉,朕不會如此衝動,可是大勢已成,此時推出南北榜未必不是好時機,若是再過幾年,效果就沒那麽好了!”
“什麽效果?”
朱標剛問出話,卻自己領悟了。
他低下頭,不再言語。
“讓他們進來,朕倒要看看,他們想要找找朕要什麽結果?”
朱元璋臉色發沉,他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皇帝,逼宮這種事,除非事件本身真的動搖國本,他是絕對不會退讓的。
不多時,李善長,劉基帶著百官前來,烏泱泱跪在禦書房前。
朱元璋從禦書房中走出來,臉色平靜。
“喲,都來了?”
皇帝臉上已經看不出喜怒,只是他諷刺的語氣,反而讓百官摸不清頭腦。
“說吧,都已經搞逼宮這一套了,怎麽現在不敢跟朕說了?”
朱元璋環顧四周,發現百官迷茫,他們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有人當出頭鳥。
劉基此時,主動站出來,說:
“陛下,我等為南北榜而來!”
“哦,伱說說!”
朱元璋揮手,讓太監送了一把椅子過來,然後坐下去。
劉基低下頭,說:
“臣等以為,南北分榜,有違公平,自古以來,從未有王朝行南北分榜之事,
歷朝科舉,向來是擇優而去,憑本事取得功名,強行將科舉分南北,未免有歧視之嫌?
臣肯定皇帝慎重考慮,收回成命!”
“對呀,對呀,大家憑本事考,為什麽要分南北榜?”
劉基說完,他身後的官員跟著議論起來。
朱元璋面對如此情景,神色未變:
“李善長,你都帶著人來了,你不說兩句?”
一直坐看劉基當出頭鳥的李善長被朱元璋盯上,也不得不起身!
“臣以為,陛下這件事不必急著做決定,反正如今天下未定,開恩科也不急於一時,所以老臣以為,這件事不如暫且擱置?”
朱元璋聞言笑,李善長這個老狐狸比劉基更加理解自己。
他沒有選擇硬剛,而是想將這件事拖得不了了之!
但李善長和劉基,終究是一個立場。
“你們想要公平?”
朱元璋環顧四周,與他視線相對的官員眼神閃躲,趕緊低下頭。
“那朕讓算學入科舉,你們覺不覺得公平,你們是怎麽做的?”
朱元璋言語中,極盡諷刺,現場鴉雀無聲:
“別一個個說得冠冕堂皇,你們的心思朕不明白,算學入科舉,在你們看來不夠平民,是因為它破壞了你們優勢!
南北榜,你們覺得不公平,同樣因為如此,可是你們想過一件事嗎,你們的公平,對北地的漢家百姓來說,是否公平?
諸位大人,需要朕送你們去北地看看嗎……?”
朱元璋的話,讓在場許多人低下頭。
北方,許多人去過。
大明的官員裡邊,本來就有許多人是元朝的官,他們如何不知道北方的情景?
“一個人衣食無憂,一個人食不果腹,他們有沒有公平?
朕可以明擺著告訴你們,朕封南北榜,就是要為了振興北地,你們覺得不公平?”
朱元璋死死盯著那些人,百官雖然沉默,卻已經用態度說明他們的答案。
“你們想要公平,朕就給你們一個公平,從今天起在開考恩科之前,誰願意遷徙到淮河以北落戶,朕當他們是北方之人,以後南北榜的好處,你們一樣不落下,怎麽樣?
誰給朕去?”
他這話音剛落,百官臉色大變。
北地苦寒,哪比得上江南的好?
雖然如今的江南也被戰爭打得支離破碎,可是就算如此,也勝過北地百倍!
要他們去北方,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是皇帝的要求已經放在這裡,不去,就是你自己的選擇。
所以這些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皇上,故土難離呀!”
“來人呀!”
朱元璋一聲令下,侍衛撲過去,將那位官員押下。
“這位大人說故土難離,朕不信,朕今天就要看看,你是不是離得開?流三百裡……”
“陛下饒命……”
老朱突然的發難,讓百官措手不及,他們此時才驚醒過來,眼前這位皇帝,可不是好說話的主。
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洪武皇帝剛從馬上下來,他身上的血,還沒洗乾淨呢!
想到此此處,百官膽寒,再也不敢在南北榜上說事。
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
“你們要的公平朕給你們了,接不接是你們的事!
可若有誰再拿公平給朕說事,別怪朕幫他公平!”
“劉基,你給朕進來……”
朱元璋轉身,不再理會那些官員,進了禦書房。
李善長臉色難看,只是盯著劉基跟皇帝進去。
“走,都回去,沒有事做了嗎?”
他回身,揮手,讓百官散開,再回頭望著禦書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禦書房內!
劉伯溫徑自跪在地上,皇帝只是看著他,久久不言。
“劉基,朕對你很失望……”
朱元璋一句話,讓劉伯溫身軀震動。
皇帝這句話中蘊含的情感,充滿真誠,他抬頭,卻見朱元璋已經走到窗邊,背對著他。
“朕明白你的立場,朕同樣有朕的立場!
自古以來,君臣之間有相互扶持,也有相互爭鬥,這些朕都能理解!
只是朕想不明白,這大明連天下都沒定,你們這些人,角色轉變未免也太快了!”
皇帝回頭,劉伯溫趕緊低下頭。
“咱們這些人,一年前,還是別人眼中的反賊,朕還記得朕沒做這個皇帝的時候,你們這些人跟朕還沒有這些隔閡,如今你也好,李善長也好……
一個個都開始算計自己私人利益了?
你劉基還記不記得,你說心懷天下的話語?
告訴朕,朕分南北榜,是為什麽?”
朱元璋幾乎是用咆哮的語氣,質問劉基。
劉伯溫的身體在顫抖,朱標也有些於心不忍。
“陛下在推動算學入科舉的時候,大概還沒有分南北榜的想法,想來陛下最近是有高人指點……
臣思索了一下,以陛下的手段,如果您是一開始就知道,應該會跟算學入科舉一起鋪墊這件事,可但算學入科舉塵埃落定,您都沒說,這證明您得到這個建議並打算推行,不會超過三天!”
朱標正準備勸說朱元璋,劉伯溫突然開口。
老朱不言,朱標愣住。
劉伯溫抬起頭,神色平靜。
“所以,給您說這件事的人,也不可能是許存仁,許老做學問也許不錯,但想不出這種千秋之策!
我大明拿下天下之後,陛下要面對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南北方彌合的問題,這個問題臣以為陛下會緩緩解決,直到陛下突然祭出南北榜,
證明陛下此時已經在鋪墊此事!
因為有算學入科舉在前,科舉改革大勢已成,陛下不想浪費這個好機會,所以才強行推動南北榜!
我大明拿下大都,就是今日之事,北方的百姓喜迎王師,但同樣會對您這位陛下心中多有猜想!
南人在前朝,是最下等下賤之人,南北漢人,這數百年來幾乎幾乎反目成仇,北地的百姓被南方的朝廷控制,
他們也擔心這數百年的仇怨,會不會導致屠刀落下!
陛下分南北榜,也有讓天下歸心之意!”
朱元璋頷首,劉伯溫還是那個劉伯溫,他雖然未必有張異看得深遠,但那小子是有仙緣在身。
劉基幾乎是老朱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他能看清自己的算計。
但,也是因為如此,朱元璋才真的生氣。
“既然你看透這一切,那你為什麽要當出頭鳥?”
劉伯溫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他苦笑一聲,將整個人伏在地上。
“因為你劉大人已經長出息了,你身邊有了依附你的人,你雖然看透朕的想法,卻被你的手下裹挾,不得不出來……
你知道朕的算計,是為了天下大勢,也是為了百姓!
可是你劉基依然選擇你的立場,站在朕的跟前?
你若為了其他事站在朕面前,朕不會如此生氣,但這件事,朕對你……失望至極!”
朱元璋一番話,讓劉伯溫再也堅持不住。
他明白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定位,同樣是文臣,李善長是朱元璋的心腹,但李善長的為人朱元璋同樣清楚。
相比對方,自己在皇帝心中,大抵還算是個有理想的人!
朱元璋可以允許自己在朝中結黨,跟李善長爭鬥,但如果他明知公利和選擇維私利,那在老朱眼中是很嚴重的事,
也是因為如此,老朱才會說出失望二字。
“臣,辜負陛下信任,請陛下責罰!”
劉伯溫無話可說,就跪地不起。
朱元璋面無表情:
“罰俸一年!回去思過……”
劉伯溫不敢多言,叩謝皇恩之後,無聲離去。
朱元璋父子目送他離開,朱標開口道:
“劉夫子這次確實不該犯錯,只看李先生就比他圓滑得多,身為百官之首,他看似為官員們出頭,卻又什麽都沒說!
夫子這次,不如李先生也!”
朱元璋回頭,默默看著朱標,朱標一驚:
“父皇,難道兒臣看錯了?”
“南北榜之事,你卻沒學會你張家弟弟說的道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從李善長的角度來說,他是朕的老兄弟,未來必定能封公侯的人物,他雖然是文臣,是宰相,但他的政治班底是跟著朕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老兄弟,所以他自然不會對南北分榜感同身受?
那老狐狸能出面,還是看在拉攏人心的份上,和劉基怎麽一樣?
劉基雖然跟著朕也很久,但他可不是淮西人,若他肯真心依附李善長,也許就不會活得這麽累!
但李善長那人不是那麽好跟的,他劉伯溫也是心高氣傲之人,
所以這朕登基之後,擺在劉伯溫面前的問題就是他如何自保,這老家夥也是硬氣,竟然能拉攏一批人跟李善長打得有來有往!
但你再看看他的班底,就明白劉基為什麽會比李善長更在意南北榜一事!”
朱標聞言,方才恍然大悟。
如今朝堂之中,確實有兩個政治勢力隱約形成。
其中一方,是以朱元璋最早打天下的那些淮西老兄弟為核心的那批人,李善長,徐達兩人就是當之無愧的領袖,徐達是武將,長期領兵在外,李善長這位文臣就成為應天淮西幫的領袖。
另一邊,劉基拉攏了浙東老鄉和官場上和他政治理念相近的一批人,也形成了一個對抗勢力。
二者看似相通,其實跟腳不一樣。
李善長的依仗是那些還在北方打仗的功臣,他對於科舉取士這件事並不敏感。
可劉基呢?
浙東從宋時起,就是天下科舉出進士的重地之一,劉伯溫的根基就是那些浙東的老鄉和依附他的低階官員。
對於浙東一派來說,科舉是關系到他們身家性命的東西。
如果劉伯溫不出頭,大概那些依附他的人馬上就會做鳥獸散。
“朕理解他的立場,但他也應該看出朕的初心,他劉伯溫完全可以用更懷柔的辦法,做到兩全其美,可是他出此昏招!
他倒是忘了,朕讓他做禦史中丞是為了什麽?
不是為了讓他用監察權去結黨營私的,若是如此,朕何必用他?
給他一個清閑職位養老去就是!”
“希望劉夫子能明白父皇的苦心……”
朱家父子的對話告一段落,另一邊,禦史中臣劉伯溫走出皇宮,和進宮前的憤慨不同,他此時有些失落。
等出了宮門,卻有人等著他。
這些官員要將他圍起來,劉伯溫擺擺手,讓他們不要靠近!
他獨自一人,往前走。
只是路過一人的時候,劉基說了一句:
“陛下背後有高人,南北榜一事,決不可再提!
你出身檢校,可以去打聽一下,陛下最近跟誰走得近,
還有,也許從其他人身上,也能找到線索!”
說完,劉伯溫上了自己的車,車夫道:
“老爺,您要回禦史台?”
“不,去許府!”
劉基深吸一口氣,這次陛下對他已經有了成見,他必須做點什麽彌補一下。
南北榜一事,他插不上手,但算學入科舉,他還能幫得上忙。
許存仁那老小子,大概還在為算學教材的事情發愁,
他身為太史令,剛好數理學也是他的拿手強項之一,可以用上1
他來許府的時候,正好撞上許夫人出門。
“見過老嫂子!”
“是劉大人呀!”
許夫人朝著劉伯溫行了個禮, uukanshu 道:
“你是來找老許的吧,我給你通報一下!”
“嫂子有事您自去,還跟我客氣做什麽?我自己進去找他就是……”
“行,他正跟他的學生聊什麽呢,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你去吧!”
劉伯溫跟許夫人告辭,推門而進。
“你小子給我鼓搗出個什麽算學入科舉,害得老夫霉運連連,你不幫為師擦下屁股?”
許存仁從裡邊傳出來的話,讓劉伯溫心神劇震。
為了提高均訂,作者調整了更新章節,每天變兩更了,不過更新量不變,一樣日萬。如果我寫得過來,每天0點後和中午十二點各一章,如果趕不及寫完0點後一章改到早上。同樣如果遇見出差或者工作忙,日更會暫時變成6000~8000字,時間寬裕之後會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