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存仁想不到張異會反問自己,一時愣住。
“楊憲只會耍這種小聰明,卻不知他只是取死有道!
陛下對朝堂的控制,可比咱們想象中厲害,就譬如說宋大夫在家中說的話,第二天皇帝就能知道?
老師您說楊大人那裡,皇帝會不會知情呢?
也許皇帝對他頗有寵愛,可是如果楊大人做的事老是突破底線,陛下也不會放過他!”
“可是,他惡心你,未必會突破陛下的底線……”
許存仁想提醒張異,他沒那麽重要。
朱元璋確實很欣賞張異,但許存仁認為這還不至於會為他殺了楊憲。
上次楊憲犯了那麽大的政治錯誤,老朱也只是罰他閉門思過。
現在,那更是不可能。
張異莞爾,卻沒有說出口。
從許存仁告訴他的消息中他知道,楊憲和李善長還是翻臉了。
李善長果然也如傳說中那般,沒有容人之量。
這是他的缺點,也使他錯過了利用楊憲來對付劉伯溫的機會。
將六部和朝中權力分工,虧他也做得出來。
如果他吃相好看一些,大概楊憲還會忍一下。
六部之中,楊憲分工分了工部、刑部和禮部。
這三個衙門在六部中可不是什麽好部門。
工部從後世的人看來,大概是個肥缺,油水部門。
別看後世嚴世蕃利用工部賺的盆滿缽滿,那是嘉靖朝的嚴世蕃。
工部這個部門掌管眾多工程,民生項目,是最容易出貪腐的地方,老朱是什麽人,這世界上對貪官最狠的皇帝,到時候殺起人來,可是不講道理。
工部尚書在張異看來,就是提著個腦袋去上班的單位,如果楊憲敢利用工部賺錢,那他自己等於找死。
就算不賺錢,工部尚書依然是高風險職業。
很簡單,所謂術業有專攻。
一個靠著科舉讀書上來的官員,想要管住這種專業性很強的部門,沒有點手段是不行的。
可大部分人別說管,就連手下的人貪汙,他都未必查得出來。
而只要任何一個項目出事,以老朱喜歡連帶的性子,作為工部的主官大概率不會好。
所以工部,在張異看來就是個糞坑。
而刑部,連糞坑都不如,妥妥的和工部同屬六部怨種部門。
至於禮部看起來好點,好聽點!
禮部倒是有兩個隱藏的權力,那就是掌管科舉和未來成為入閣的跳板。
可是一來洪武朝科舉未開,至於內個這種事都不知道要多少年後。
所以現在來說,禮部依然也是個清水衙門。
將六部中最好的戶部、兵部、和吏部都放在自己手裡,李善長是連一口湯都不準備給楊憲喝。
換成別人,如果是汪廣洋大概還能忍得下李善長。
如果楊憲能忍得住,那他就不是歷史上那個作死小能手了。
而他一旦想針對李善長,不管朱元璋有多袒護他,在他跳得太過的時候,老朱也必須殺了他。
在北方未定之前,李善長就是朝廷中的中流砥柱。
是大明的蕭何!
他的能力,他的威望,是他可以如此欺辱楊憲,老朱依然不會動他的原因。
大明的後勤都在李善長手中,老李能穩住,大明的後方就能穩。
前方對李善長無比信任的淮西功臣也能穩住。
所以一旦楊憲忍無可忍,真的針對李善長的時候,他幾乎是必死的。
哪怕張異戲中猜想老朱將他提起來,是為了讓他拉起北方一脈的官員,也不行。
南北彌合可以後邊再解決,但前線的軍心,是絕對不容有失。
既然能算準對方找死,張異何必去跟楊憲對抗?
靜靜地看著他瘋狂,看著他死就行了。
張異不接話,許存仁也不好說什麽?
自己這位弟子的選擇,未必有錯,中山狼三個字,是張異和楊憲不可調和的矛盾。
張異能忍下來,許存仁還是欣慰的。
“如果你說手裡的東西很重要,那我會跟劉伯溫提一嘴,或者我親自去跟陛下說……
只是,陛下心中怎麽想,我就無法預測了!”
張異搖搖頭說:
“其實先生不用,你去說會得罪人,同在朝中為官,楊憲這種小人犯不著得罪!
至於劉先生嘛……他太聰明了,小道我不想欠他人情!”
“行,伱好自為之!
陛下跟我說過,他有意改造國子學,恐怕你下次上學,國子學這個名字都不在了!
行吧,你去忙你的,我想回去!
對了,記得有空去看看你師娘,她說想你了!”
許存仁尊重張異的意見,告辭離去。
“老孟!”
張異大喊一聲,他手下那些佃戶們都跑過來!
“東西帶著,跟我回去!”
張異帶著自己的佃戶們,一路回道觀。
到了地方,張異指著道觀旁邊的一大片空地,對佃戶們吩咐說,把周圍給圍起來。
百姓們聞言,開始賣力乾活。
老孟在這群人中相對聰明,跟張異走的也比較近,張異乾脆就將類似工頭的活包給他。
他倒也不是騎在其他人頭上,該乾活的時候也特別賣力。
這點越發讓張異滿意他的表現。
人和人之間的差異,在做事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張異被迫要管起他財產,只靠鄧仲修是不行的。
老孟這種人,正好可以用上。
見他忙上忙下的樣子,張異琢磨著要不要給他多點工錢,讓他當個佃戶長。
“小老爺……”
大家乾活之時,老孟過來搭話:
“不知道您這是想要做什麽?”
“貧道要做個藥園,種植一些植物做試驗……”
“不知道老爺您有沒有需要看園的人,我家的婆娘可以試試……”
老孟一眼看出張異確認,主動毛遂自薦。
“老孟,你家有多少人?”
張異隨口詢問,老孟憨厚一笑:
“沒多少,就一個婆娘和一個閨女,婆娘肚子不爭氣,沒生出大胖小子!”
“那你可要努力了!”
張異隨口和對方閑話家常,然後說道:
“等藥園建好了我看看,你家嫂子要是能做得來,就留下來,做不來可別怪我!”
“好嘞,老爺,那我去幹活了!”
得了張異的承諾,老孟心滿意足離去。
張異笑笑,老孟那點小心思他看得到。
人有點私心正常,肯為自己爭取利益這件事對於現代人的他說也沒啥。
接下來就是考驗他人品的時候了。
如果老孟的人品不過關,他們大概就能知道,自己其實不好惹。
張異忙於鼓搗藥園子,老朱這陣子忙他自己的事。
首先是沐英報告玄武大炮製造的精度,有張異的設計圖,造這門火炮對老朱來說並不成問題。
只是真正大規模製造的時候,老朱發現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那就是火炮的炸膛率非常高。
他和沐英研究了之後,大概也明白是什麽原因。
不是張異的設計圖出了問題,問題還是出在工匠身上。
隨著工匠對製作炮管之類的活逐漸熟練,玄武大炮的良品率也在提高。
可人終究不是機器,良品率對於製作進度來說,始終是個問題。
這個問題老朱也無可奈何,工匠不是一天能培養成的,只能靠金錢去堆,讓人練手。
“陛下,工部的人老是來打聽,說是奉了楊大人的命令……”
玄武大炮在目前來說是機密中的機密,不過要打造這些東西,需要調動足夠的工匠。
老朱讓沐英負責這件事,而工匠的調動,卻需要工部幫忙。
朱元璋聽到這事,眉頭皺起。
楊憲和李善長私下分權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分權這事既不合法,也不合理,更上不了台面。
楊憲因此給老朱明裡暗裡暗示過,老朱就當沒聽見。
他樂得見到楊憲對李善長不滿,然後拉起自己的勢力。
楊憲比不過李善長選擇隱忍,同意了關於分權的意見。
中書省能管到的部門,除了六部之外,差不多有好處的部門都是李善長的。
他能分到刑部、工部和禮部,老朱為了平衡楊憲,還看他面子提拔了一批人。
但這家夥越用,朱元璋越是覺得不順手。
首先楊憲這個人和李善長一個毛病,心裡沒有容人之量。
在任用官員之上,他也是任人唯親,能提拔上來不管有沒有能力,先看跟他親近不親近。
李善長雖然也有類似的毛病,可終究有個底線。
另外一點就是,楊憲的權力**太重,他掌了工部之後,竟然想過問沐英的事。
這是妥妥的觸及老朱的底線。
“朕會警告他,你也不用理他,無論是誰,都給朕擋回去!”
沐英的話剛說完,許存仁求見。
老朱讓許存仁進來,許老進入禦書房,見過禮之後,開始報告皇帝新國子學的事。
國子學的建造,自然也是工部在處理。
倒是這個建設速度還算快。
有一部分校舍已經可以使用,老朱迫不及待讓國子學搬遷。
作為大明追求高的教育機構,未來開科舉之後也許是禮部管科舉,但在科舉制定方向上,老朱給予許存仁很大的權力。
考慮到許存仁如今身上的擔子,國子學改製也已經是水到渠成之事。
朱元璋今日讓許存仁過來,就是商量這件事。
國子學擴學,朝廷要求地方上推舉的學生數量自然也會增多,也會有更多的官員子弟能進入國子學讀書。
這種待遇對於大員來說,自然談不上有吸引力。
可對某些權勢沒有那麽大的官員,這是一種收買人心的賞賜。
可就算這樣,國子學依然會有大量的空位出來,許存仁給老朱建議,是不是可以讓一些人通過別的方式進入國子學?
所謂有教無類,許多沒有功名在身,也沒有祖蔭庇佑的人,也有讀書的需求。
朱元璋想起張異預言的捐監,如果沒有朱標可能暴露的風險,他倒是不反對這件事。能給朝廷增加些許收入,進入國子學並不等於進入大明的官場序列,只是有了一個機會。
如果對方是人才,可以啟用,可如果對方不是,那朝廷也沒損失。
不過這件事還是被老朱給否決了。
許存仁也只是一提,對此並不失落。
“許先生,那些功臣子弟如何?”
朱元璋想起還掙扎在國子學的功臣子弟們。
自從他揍了幾個人之後,這群子弟大多數都要在國子學上學,還不能隨便不來。
工程裡邊,大多數的子弟老朱是滿意的,可有部分人,老朱是憋著一肚子火。
許存仁聞言笑道:
“都等著陛下的大本堂修好,能逃離國子學呢!”
朱元璋造大本堂,本意是為了給皇子們一個讀書的地方,宋濂自然是大本堂當仁不讓的導師,可宋先生不在的時候,許存仁也算是導師之一。
他自然知道,朱元璋有心讓功臣子弟入宮,和皇子們一起學習。
這是拉近功臣和皇子之間的情感的手段,算得上收買人心。
這消息傳出去之後,以常茂為首的一批功臣子弟,痛哭流涕。
他們最近被國子學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氛圍折磨得痛不欲生。
國子學中的排行榜,這些功臣子弟很多人成績不怎地,然後因為不怎地,他們回家還要被家裡長輩狠狠教訓一頓。
於是大本堂就成為他們心中唯一的救星。
許存仁將這件事當趣事說,老朱聽完卻冷笑:
“真以為朕的大本堂是他們混日子的地方,朕的大本堂就不考試了?
身為功臣的子弟,他們都遲早是為國效力的人,如果朕現在不抓好他們的學習,以後如何處置?
對了,孔家那孩子如何?”
孔克堅和孔希學已經踏上回曲阜的路,唯有孔訥還留在應天學習。
這是老朱特意留下來的,親自培養的親善大明的未來衍聖公。
許存仁意味深長,他笑道:
“孔訥倒是經常上學,不過他那位好友,很久沒來了……”
所謂好友,皇帝知道說的是張異,他知道張異在忙碌什麽,他也有陣子沒有關心張異的事情了。
只是許存仁接下來的話, uukanshu讓皇帝本來不錯的心情,瞬間冰冷下去。
“臣前日才去看過他,這孩子最近忙著安排手下的佃戶修藥園,說是沒空去上課……”
“等等,朕記得朕許過他,可讓戶部幫他修繕道觀,為什麽他要自己修藥園?”
張異所謂的藥園子,是準備用來育種的地方,老朱是知道的。
這可關系著未來大明的糧食生產問題,他極為重視。
許存仁面露難色,他雖然不如劉基,李善長等人,但畢竟也是混過官場的。
張異提示過他,別讓自己站在楊憲的對立面。
所以他低下頭,說:“這臣就不知道了!”
“查!”
皇帝突然,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