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賈琥一鞭抽在馬臀上,那馬一聲痛呼瘋了似的向前竄去。
眾親兵一齊揮鞭。
馬隊跑得更急了。
揚州自古就是煙柳繁華之地,富貴溫柔之鄉,小秦淮河裡,畫舫一隻挨著一隻,河道兩旁青樓酒肆客棧密布,石橋斜對面矗立著一座酒樓,門前停滿了馬車,人進人出,往來不絕。
一摟大廳內已經散坐著數十個人,三五一席,有會友的,有閑聊的,推杯換盞間言笑不斷。
這時,二樓臨街的一個包廂窗戶推開了,一名老者負手而立,站在窗邊望著馬隊絕塵而去,江總商微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側。
“他就是賈琥吧?”
“嗯,是他。”
“有點少年得志的意思。”
江總商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紋,這可不是什麽好話,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少年得志,必有余秧。”
老者名叫楊凱武,是漕幫的副幫主。
漕幫因漕運而來,一直處於半灰色的尷尬地位。後幫助洪化帝吳世璠北伐運送軍餉糧草取得合法地位,之後迅速發展壯大,大江南北,入幫者頗眾,他們依靠著江湖義氣,收攏了運河沿線大大小小的幫派,成為了無人敢招惹的水路一霸,卻也成為了朝廷的眼中釘。
然而朝廷依靠運河南糧北調,供應京師和邊防,在太上皇年間勢力已經讓朝廷無可奈何了。特別是這些年北方戰事不停,朝廷投鼠忌器,更不敢在漕運上動手。
大運河的某些路段,由於地形複雜或者泥沙淤積,又或者逆水行舟時,漕船必須由纖夫挽拉才能前行。特別是淮安到徐州的運河,一路需要逆水而上,往往二三十名纖夫才能拉得動一條漕船,兩百余裡的運河需要這群纖夫整整拉兩個多月。
這些纖夫同樣屬於漕幫,百萬漕工衣食所系,不是說說而已,是真的!
他還有另一層身份,那就是原鹽幫幫主,自古以來都是“鹽鐵官營”,鹽幫的存在嚴重影響到了朝廷的運營和利益,因此成為了官府最為重點打擊的對象,太上皇登基之初便以雷霆手段從北到南剿滅了鹽幫的武裝力量,自此鹽幫元氣大傷,為了鹽幫不至於毀滅在朝廷的打擊下,楊凱武便接受了漕幫的好意,帶領殘余的鹽幫武裝力量加入了漕幫,成為了漕幫副幫主。
一直有個小道消息,另一位漕幫副幫主乃是原白蓮教教主,也是在朝廷的打壓下加入了漕幫,只是朝廷沒有證據而已。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老爺,府裡傳來了急信。”
江總商一驚,連忙瞟了一眼楊凱武,這才說道:“進來吧。”
包廂門打開了,管家匆匆走了進來,在江總商身邊低聲道:“老爺,府中來了一隊軍使,讓咱家酉時前將捐銀送進大營,不然就.....”
江總商驚詫地:“就什麽?”
管家聲音微弱了下去:“就把江家全家都殺掉。”
江總商氣得一拍桌子:“這個王八蛋!”
楊凱武長長的壽眉微微一抖,“這個人有點兒意思。”
“怎麽辦?”
“不就一點銀子嘛,給他送去。”
江總商依然憤憤不止:“黃毛小兒欺人太甚!”
楊凱武看了看他:“黃毛小兒?真要動起手來,你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江總商氣急:“總不能看著他將刀磨好了,
來砍咱們的脖子吧!” 楊凱武:“他沒這個機會了。”
江總商眼睛一亮:“你老有安排了?”
楊凱武一笑:“滿清的使者進京了。”
...........
午後賈敏突然陷入昏迷,病情急轉直下。
王太醫默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三指搭在賈敏的手腕上。
林黛玉這時也顧不得避嫌,站在一旁不停地淌淚,林如海就坐在床邊,眼睛有些微紅。
這時,門簾掀開了,黛玉轉臉望去,是賈琥,一陣委屈,“二哥哥.....”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
望著黛玉那雙如見親人的眼睛,賈琥默默走了過去,給她擦了擦眼淚,勸道:“快別哭了,待會姑母醒了又該不高興了,她不喜歡看你眼淚汪汪的模樣。”
“嗯.....”黛玉連忙捂著湧到嘴邊的哭聲,背過身去。
林如海歎了口氣:“你來了。”
賈琥對他點了點頭,緊盯著王太醫給賈敏診脈。
王太醫松開了手:“火。”說著從醫囊裡拿出一塊裝著銀針的小布袋。
王嬤嬤轉身從窗下的矮幾上端來燭台,一個老嬤嬤吹燃了火折子,點亮了燭台上的蠟燭,向王太醫遞去。
王太醫抽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燒了燒,又從醫囊裡掏出一個蘸著白藥的棉球擦拭了銀針,對著賈敏的人中扎了下去。
接著,從醫囊裡拿出一卷艾灸,在燭火上點燃了,吹熄了明火,對著天靈穴,一灸灸了下去,接著收回了艾灸。
賈琥睜大了眼睛。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賈敏。
賈敏慢慢睜開了眼睛,“母親!”林黛玉猛撲了上去,握著賈敏的手。
王太醫慢慢捋出了那根銀針,一邊說道:“有什麽話抓緊說吧。”拿著醫囊,低著頭退了出去。
幾人老嬤嬤連忙跟著走出去。
賈敏握著黛玉的手:“你....從小身子弱,多病,也沒個姊妹兄弟扶持.....現在娘要離開你走了.....我是真不放心伱哪.....”接著她把目光尋向了賈琥。
賈琥連忙走了過去。
賈敏一手拉著賈琥,一手拉著黛玉,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自幼長在鼎盛時期的賈家,享盡了榮華富貴,備受父母疼愛,夫妻和睦.....卻命中無子,好在有一個乖巧孝順的女兒。”
說到這裡,望了林如海一眼,接著說道:“我和老爺商議並給都中老太太去了封信,將玉兒送到她的身邊撫養....將來也是個依靠.....”
黛玉一邊聽一邊流淚:“母親,女兒哪也不去,就在這兒陪著您.....”
賈敏卻笑了:“傻孩子,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總有一天會離開母親的呀!”望向了賈琥,“我自己生的女兒自己知道,這丫頭聰慧、乖巧伶俐,卻也天真率直.....榮國府那邊的下人.....”
賈琥馬上明白了,沒有搭腔。
賈敏:“記得那一次我同你說,我與二太太關系一般,若是大嫂還在,我也不至於這麽犯難。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全副心思時刻放在玉兒身上。人言常常傷人於無形,我真替玉兒擔心哪.....為了玉兒的將來考慮,又不得不送她進京。所以.....姑母希望你能照顧你妹妹,不要讓她受到傷害.....”說到這裡,她充滿期待地望著賈琥。
賈琥的眼圈紅了,點了點頭。
賈敏慢慢地轉過了頭,定定地望著林如海,眼中滿是哀傷的神色。
林如海沒有出聲,眼中滿是悲戚,定定地望著賈敏。
賈敏咳嗽了兩聲,又費力地浮出一絲苦笑:“老爺.....我對不起你,我要去了.....”頭一歪,握著賈琥和黛玉的手慢慢松開了,慢慢往下滑去.....
黛玉:“母親!母親!”
賈琥也驚了,“姑母!”
賈敏沒有答話,更沒有睜開眼睛。
林如海渾身都顫抖了,大聲喊道:“王太醫!王太醫!”
屋外一陣急促的跑步聲。
林如海的手顫抖了,慢慢伸了過去放在賈敏的鼻翼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哇的一聲,林黛玉撲到了賈敏的身上。
..........
揚州大營外,一輛輛裝滿大箱子的馬車騾車一行行排列在官道上。
一名名趕車的車夫也早已排列在大車旁候命。
江總商和管家端坐在馬上,一聲不吭地望著不遠處的軍營。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眾人注目望去。
汪總商瘋抽著馬向這邊馳來,奔至江總商面前勒住了韁繩,大聲道:“你怎麽堵在這兒?”
江總商:“我就是想惡心惡心他們。”
“你這是在拿整個江家人的性命和他鬥氣。”
汪總商頓了頓:“鹽政衙門掛喪了!”
聞言,江總商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汪總商直盯著他的眼睛,紋絲不動。
“你、你看著我做什麽?”江總商被他看得不自在,眼神躲閃。
汪總商沒有理會他,轉對管家:“起運!”
管家:“老爺?”
江總商沒有答話,只是擺了擺手。
管家大手一揮,喊道:“起運!”
馬鞭齊揮,一輛輛大車向軍營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