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京師的永定門下熙來攘往許多人在等著進城。
城門洞和吊橋之間驛道兩側早已三步一崗布滿了官兵,邊上涼棚下一名軍官模樣的人懶洋洋地坐在一張桌旁。
突然,他的耳朵動了一下,遠處官道上隱隱約約傳來了馬蹄聲。
而這時城門下的百姓依然默默地排著隊進城。
軍官倏地站起身,無數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城門下的人群這才有了感覺,立刻有人騷動起來。
官道上,一隊騎兵從遠方風馳電掣而來,揚起漫天的塵土,為首騎兵高舉著令旗大喊:“遼東緊急軍情,閃開!”
軍官聽清楚了,是遼東的軍報到了,狂奔了過去,“快!閃開!都給我閃開!”瘋狂的推開城門洞裡的行人,騎兵飛馳進了北京城,向皇城方向急奔而去。
官兵和百姓們無不露出驚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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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輔,兩淮的鹽引,在太宗朝的時候每年都有五六百萬兩的稅收,就是高宗朝也有四百余萬兩。此後一年比一年減少,雖說其中有部分確是調給體仁院那邊充做公用了,但怎麽說也不應該只有不到三百萬兩。”
戶部尚書趙子勳跟在內閣次輔張尚文身後,臉色凝重的說道。
趙子勳是當今簡拔的心腹,倒不是他能力有多強,而是他對皇帝的忠心,跟隨著皇帝的思路和步伐,比如現在,皇帝需要錢糧支撐遼東的大戰,他立刻從戶部調撥了三十萬兩,今早又運出去十萬石糧米,這些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要知道,這幾年山西大旱,黃河、淮河又接連發大水,波及山東、河南幾個省歉收,若是遼東戰事不能在十月底之前結束,恐怕朝廷將無法保證大軍的軍需糧草。
為了打這場仗,內閣首輔宋成良被奉旨養病。
“太上皇推行仁政,以寬仁治政,雖說收攏了人心,但也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弊端,吏治腐敗、土地兼並、稅收流失、國庫空虛,實在是一個積弊甚深的局面呀。”
張尚文一邊走一邊說道:“說句犯忌諱的話,還是太性急了點兒。”
趙子勳沉默了,他打心裡也不支持這個時候在遼東開戰,但皇帝需要一場大勝來鞏固自己的位置,龍首宮那位在軍中的影響力太大了,一年了,至今沒有一個勳貴軍方的將領公開站隊支持皇帝。
張尚文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道:“去年兩淮收了多少稅銀?”
趙子勳想了想,答道:“好像是兩百三十多萬兩。”
張尚文點了點頭,快步走進了乾清宮。
這幾日建武帝吳芮如坐針氈,他很清楚,一旦遼東戰敗,或者沒能拿下寧遠城,外患內憂將一齊爆發,就是這個皇位都將坐不穩!
建武帝在上書房來回踱步,思量著對策。
“啟稟陛下,次輔和戶部趙堂官來了。”大殿外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聲音。
建武帝回過神來,“叫他們進來吧。”接著,轉身走回禦案前坐下了。
“是。”
片刻,張尚文和趙子勳走了進來,向建武帝請了個安,接著走了過去,雙手呈上奏章,稟報道:“陛下,巡鹽禦史林如海從揚州遞來了折子。”
司禮監掌印太監戴權連忙走上前接過奏章,呈到禦案上。
建武帝一邊展開那份奏折,一邊說道:“賜座。
” “謝陛下恩典!”二人連忙謝恩。
突然,建武帝“唔”了一聲,臉色一下子凝肅起來。
趙子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目光悄悄地望向邊上面色淡然的張尚文。
建武帝看完了那份奏折,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想了片刻,問道:“你怎麽看?”這話顯然是在問張尚文。
張尚文想了想才答道:“林如海在揚州四年,功勞還是有的。”說到這裡,斜望了皇帝一眼,這才接著說道:“之前朝廷派的巡鹽禦史去兩淮收的鹽稅一年比一年減少。林如海到任之後,雖說改變不大,但總算是止住了下滑的趨勢,今年更是比去年多收了五十多萬兩。已經十分難得了。”
建武帝沉默了,目光移向窗外:“聽說林如海的夫人得了怪病?”
張尚文愣了一下,接著說道:“前年,林如海的幼子也是如此夭折了。”
趙子勳的臉上立刻掠過了一道淒然,為朝廷辦事的忠臣總是沒有好的結局。
建武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一掌按在禦案上,站了起來,“太上皇施政過寬了,過於放縱下頭,處處以寬仁待人。江浙兩省各衙門的官員勾結鹽商,錢都被他們一層一層貪了。上下其手,鐵板一塊,派人去竟什麽也查不出來。”
趙子勳:“江浙的官場從根兒上爛了,林鹽政這仨月組織了三次清繳私鹽的行動,都是無功而返,不是情報不準確,而是緝私營根本就不去抓私鹽販子,他們都是一夥兒的。河防衙門的兵他又調不動,倒是江南大營的人看在榮國府的情面上幫了他一次,不然今年也不能從鹽商口中摳出這麽多的銀子。”
張尚文歎了口氣,“所以他的夫人病了。”
頓了頓,接著道:“說到底,這幾年賈家的權勢衰落的太厲害了,已經護不住林如海了。”
趙子勳急劇思索了片刻,說道:“朝廷要用錢,或許甄家那裡可以想辦法。”
建武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權,戴權開口了,“金陵鎮守府傳來密報,說體仁院下轄的江寧、蘇州兩處織造局今年至少盈余四五百萬兩。內務府卻只收到了兩百七十萬兩,至少還私瞞了兩百萬兩。昨日兩艘甄家的船抵達了朝陽門碼頭,從上面搬下來許多大木箱子,說是送給太上皇的節禮。”
張尚文和趙子勳飛快地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就在這時,午門當值大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來了,“啟奏陛下,遼東來的六百裡加急奏章!”
張尚文、趙子勳倏地站了起來。
戴權從他手中一把搶過奏折,連忙呈給皇帝。
建武帝接過奏章,撕開封口展看,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激動的神情。接著把奏折放下,對幾人大聲說道:“先鋒軍已經攻破了寧遠城周邊的幾處戍堡,大軍主力今夜便可以圍困寧遠城。”
趙子勳激動道:“蒼天護佑,遼東戰事算是成功一半了!”
張尚文:“陛下,能不能把軍報給我看看?”
建武帝大手一揮:“看吧。”
張尚文接過戴權遞來的軍報展看,趙子勳連忙圍了過來。
看完了那份軍報,張尚文指著軍報後面附著的有功將士的名單,對戴權問道:“戴總管,這個先鋒開路,血戰興水縣堡的千總官賈琥是不是那個賈琥?!”
“哦?”戴權接過名單一看,眉尖不禁一動。
建武帝眼光一閃:“查!”
“是。”戴權拿著軍報走了出去。
很快,一炷香過去了,戴權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舉起手中的密檔,急聲道:“是、是同一個人,建武元年五月十七日積攢戰功一百二十顆韃子首級,自此脫去罪身.....七月十一日因功升遷為百總,駐防高台堡。”邊說邊將密檔呈到禦案上。
建武帝仍然坐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禦案上的密檔,沒成想一個性格懦弱的庶子竟成為了前屯衛的先鋒官,百總,千總官,看來之前又立下大功升遷了把總,看來賈家玉字輩的子弟不都是酒色之徒,又想到牆頭草王子騰以及被廢的賈敬、賈赦,一絲苦笑掠上嘴角。
張尚文連忙笑道:“此子可以適當培養,說不得以後會有大用。”
建武帝點了點頭,忽然想起樁事情,對戴權問道:“賜給百官的花糕有沒有賈家的份?”
戴權想了想才答道:“大明宮那邊想必會有賞賜。”
建武帝手一揮:“以皇后的名義給寧榮兩府各送去一份,另外,派個人去和賈敬說一聲,他生了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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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重陽,今又重陽。
無論是公府豪門,還是尋常百姓家,都早早的把菊花枝葉貼在門窗上,“解除凶穢,以招吉祥”。
寧榮街上依舊十分熱鬧,除了寧榮兩府門前沒有擺攤位,街兩旁都搭著棚子撐著傘,雞鴨魚肉粉絲乾果,賣菜的小販、賣雜物的貨郎,人要買什麽都有,叫喊聲此起彼伏。
此刻,賈家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寧國府,寧安堂。
堂下,賈赦等人正在焦心等待。
賈代儒、賈代修等京中八房爺們都來了。
就在眾人陷入煎熬之時,只見榮國府大房二公子、賈赦之子賈璉領著太醫走了進來。
眾人一齊站起:
“怎麽樣?”
太醫看向賈政答道:“珍大爺的病只怕.....”
賈政一驚,急問:“只怕什麽?”
太醫斟酌著說道:“還是早做準備吧,珍大爺的大限只怕就在這一兩天了.....”
賈政難過地閉上了眼睛,喃喃地說道:“怎麽會這樣.....”
賈赦長歎一聲,對那太醫點了點頭,“勞動了。璉兒請供奉出去好生看茶。”
“是。”賈璉忙答道,接著將太醫領了出去。
這時,寧國府大管家賴升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對眾人施禮,看向賈政說道:“二老爺,這位是鎮國公府的管家。”
那管家上前行了一禮,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奉上,“這是我家老爺寫給府上的信。”
賈政接過那信撕開展看,接著攥緊了信按在胸口,一陣猛咳。
賈代儒、賈代修連忙圍了過來,齊問:“怎麽了?!”
賈政平息了下來,轉望向賈赦,說道:“是琥哥兒的消息。”
賈赦大步走了過去,搶過那封信,急忙展看,看著看著,眼中閃出光來,兩頰也湧出潮紅,不勝欣喜道:“好!好!好!”
見賈赦如此激動,賈代儒、賈代修把頭湊了過來。
待看清信上的內容,二人都怔在那裡,一年了,家中沒有收到他的一封信,派去的人也沒見到過他本人,只是從兵部打聽過消息,沒想到竟在前屯衛當了百總,別看官職不小,但意義卻不一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少年背負著罪名前往遼東軍中贖罪,能僥幸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了。
突然,賈璉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坤、坤寧宮.....賞賜、賞賜咱家重陽糕,陛下的意思。”
眾人無不露出驚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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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尤氏院。
太醫說了不能見風,門簾窗簾都放得嚴嚴實實,臥室內光線黯淡。
屏風後,一隻小火爐上,藥罐正在嘟嘟地冒著熱氣,滿屋的藥香。
賈家的族長、寧國府的承爵人賈珍此刻正躺在床上,如果現在有人來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躺在床上這個骨瘦如柴的人竟是正當盛年的賈珍。
賈珍的繼室尤氏坐在床邊發呆。
惜春站在尤氏身後悄悄的抹眼淚。
突然一道光亮直射進來,門簾掀開了。
只見一個身姿妖嬈,美豔無雙的年輕美婦走了進來。
“婆婆!”
秦可卿向尤氏行了一禮,又轉向惜春輕聲道:“四姑姑。”
尤氏木然地點了點頭,惜春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仇人”,因為她,自己兩個兄長一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個前往遼東戰場與滿清人搏命,狐媚子。
“哼”了一聲,惜春轉身走了出去。
秦氏臉色雪白,尤氏歎了口氣,一陣黯然沉默。
尤氏問道:“送走了?”
秦氏:“送走了.....賴總管正帶人準備東西,大爺出城請太爺了。”
聞言,尤氏慢慢閉上了眼,兩滴眼淚從眼角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