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農歷六月中旬,京城進入了最熱的伏天,一連十天,一絲風也沒有,哪怕入了夜,護城河的柳梢也沒有拂動過。
由於是伏天,又由於是中午,烈日當頭,連樹上的葉子都曬蔫了。
在往年這個時候,城外的驛道上肯定是空無一人。
然而此時的驛道上,一輛輛裝滿糧米的馬車、騾車擠滿了驛道。
路旁流過來一條小溪,清澈見底,一名名押解官糧的夫役和士兵正在脫下汗裳,用溪水在擦著身子祛暑。
程英和馬澤瑞並肩站在驛道旁柳樹下乘涼,轉眼一年過去了,二人也都升了官,如今都是戶部員外郎,此次奉了新任戶部右侍郎劉雍的令將戶部從保定等地大戶手中購買的糧食押解進京。
馬澤瑞一把扯開衣領,展開折扇拚命扇了起來:“這個老天,真打算熱死人呢!”
程英輕輕地搖著折扇,淡淡一笑:“哪年不熱死人,大驚小怪的。”
馬澤瑞:“我說不過你。哎,我聽說那群狗官又彈劾王爺了。我就想不明白,王爺只是低價將冰塊售賣給老百姓,讓他們能有冰塊鎮熱,熬過這個伏天,怎麽就成了邀買人心,居心叵測了?”
程英斜了他一眼,扇子一收,點在他身上的官袍上:“你我現在也穿著這身官皮,別張嘴閉嘴狗官的。參劾王爺的不是梅黨,就是保皇黨。梅黨的人就不用說了,兩邊本來就有仇。至於保皇黨呵,不過是馬瑞芳為了轉移保皇黨內部的矛盾。這個張廣儒也是傻人有傻福,誤打誤撞博了個張青天的雅號,拉攏了一大批有理想抱負的年輕官員”
說著,目光在裝著糧米的大車上掃過,對馬澤瑞問道:“馬叔多久沒來信了?”
“已經三個多月了。”
馬澤瑞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你說,會不會是商隊出事了?”
聞言,程英皺了下眉頭,“別瞎想。商會的船都是標準的大海船,還配備了火炮。再說了,廣東水師一直在海上巡視著,不可能出事。”
馬澤瑞:“可是,商會的船早在一個月前就應該在天津碼頭靠岸了”
程英的目光有些茫然了,
不僅是賈家商會的船沒有按時抵達天津碼頭,其他各家的船隊也是如此。
這些船隊每次都會滿載著南洋的大米抵達天津碼頭。
正是因為有著這些南洋大米的支持,朝廷才能在數個戰場上同時開戰。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二人注目望去。
一名驛差抽著馬向這邊馳來,奔到二人面前停了下來,飛身下馬,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
程英接過那信撕開展看,臉色立刻陰沉下來,接著把信一攥,對那驛差說道:“回去告訴劉侍郎,叫他們放心,明日午時之前一定將這批糧食運進京。”
那驛差:“是!”答畢翻身上馬,向京城方向馳去。
馬澤瑞:“怎麽了?”
程英歎了口氣:“朝廷缺糧的消息走漏了,京城亂了”
馬澤瑞:“.”
程英將信一收,大手一揮,喊道:“起運!”
很快,馬鞭齊揮,一輛輛大車向京城駛去.
此時的京城已亂了套,百姓們剛睜開眼就被一個消息震驚了,城內城外的糧倉全空了,京城沒糧了!
老百姓瞬間慌了,也不管是真是假,帶上錢和口袋衝進了最近的米行,更有全家上陣的。
好多人,等著買米的百姓密密麻麻在烈日下排著隊,米行嚇得連門都關了,隻留著一條縫,隊伍都排到了街角,前面的人往裡塞錢,然後張開口袋等著米行的夥計從門縫裡將米倒進口袋。
入伏的天,氣候悶熱,心裡燥熱,各種推搡、謾罵,幾個老太太因為插隊,當街廝打,拉都拉不開。
一個順天府差役滿頭大汗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面鑼,一見滿街的人,便敲鑼喊道:“府尹大人有話,京城有糧,百姓無需恐慌”
見無人理會,差役苦著臉往下一條街走去。
有人扛著一袋米興衝衝地往回走,還有人推著車子,車上堆得老高的米面,全家老小護在左右,瞪大眼睛警惕著四周。
街上的人群亂哄哄。
一家米行前,貼出了告示:“售罄停市”。
一些買米的敲打著鋪面門。
夥計探出頭來:“別敲了別敲了,真的都賣完了!要想買米,你們去朝廷的衙門找當官的去。”說著,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內閣值房
李守中站在大案邊,慢慢地轉過身子,望著王鶴堂。
案頭上堆滿了公文,王鶴堂正在手不停揮地處理公文。
石光珠則悠閑地坐在窗下的椅子上。
這時,門被“啪”地推開了。
“瘋了,瘋了!”
趙子勳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用袖口擦了額上的汗珠,喘著氣:“到處都搶瘋了,估計有一半左右的米行被買空停市。”
李守中:“真的售空了?”
趙子勳接過石光珠遞來的茶,咕咚幾口喝了下去,接著說道:“不錯。他們都得到了消息,知道朝廷要將官倉中積壓的陳糧低價出售,便趁著這個機會將他們的糧食全部賣了出去,連價格都沒漲。”
李守中苦笑了笑:“倘若他們知道朝廷無法從南洋購買糧米,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趙子勳點了點頭。
朝廷缺糧的消息是他們放出去的,為的就是讓老百姓搶購糧食,儲備一定的存糧。
為了讓這些糧商心甘情願的將糧食賣給老百姓,他們還傳了一個小道消息,南洋的糧米要進京了,朝廷準備將官倉中的陳糧全部低價出售給老百姓。
果然,糧商們為了避免損失,紛紛借機出售糧米。
王鶴堂說話了:“京城的問題算是解決了。西北大軍的糧草也有甘肅、陝西和河南三省接濟調配。戶部這邊的壓力就小多了,只要堅持到秋糧入庫就好了。”
一語未了,宋璟滿頭大汗跑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出、出事了南洋諸國拒絕出售糧米給大周商人的消息傳開了.現在所有米行全部關門停市了!”
趙子勳變了臉色:“司禮監不是說人都被扣在了天津碼頭嗎?這個消息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宋璟搖了搖頭:“不清楚。不過消息是從東市傳出來的。”
石光珠一掌打在茶幾上,把那茶碗震得老高:“又是東市!上次南安郡王被俘的消息也是從那裡傳出去的,到現在也沒查出背後黑手。現在又來壞內閣的方略.老子還就不信這個邪了!我去步軍衙門調兵,將這個雜碎找出來!”說完,起身就想走出去。
李守中連忙攔住,“冷靜,冷靜!眼下最要緊的是解決可能出現的恐慌.”說著,望向王鶴堂。
趙子勳和石光珠也都望向王鶴堂。
王鶴堂望著宋璟:“那些米行全部關門了?”
宋璟點了點頭。
一聲冷哼,王鶴堂轉向趙子勳:“煩趙閣老走一趟,讓戶部的人去收購各米行的存糧。”
趙子勳:“什麽價格?市價,他們肯定不會同意的。”
王鶴堂眼一冷:“就市價。 現在走兩步棋,第一步是戶部出面收購他們的存糧,然後統一配發給缺糧的百姓。但如果他們不願意配合,哼,直接讓步軍衙門封店拿人,所有存糧充公。”
趙子勳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恐怕不太好吧。”
王鶴堂手一揮:“既然給臉不要臉,就狠狠地打他們的臉,讓他們醒一醒神,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我在江蘇推廣新政的時候就是這麽做的,狠狠地殺上幾個,他們會比老百姓還乖!”
李守中接著說道:“這兩年他們從賈家商會低價購買糧食,然後按市價賣給百姓,賺得盆滿缽滿,也該為朝廷貢獻一點出來了。”
石光珠:“不錯。這兩年他們賺了太多的錢,老百姓早就心生不滿了,讓他們吐點出來,也能平息眾怒。”
趙子勳苦笑了笑:“我明白了。”說完,領著宋璟走了出去。
王鶴堂站了起來:“走,去上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