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打著燈籠照著賈琥走了過來。
遠遠地,就見林三已經站在門外。
見到賈琥,林三連忙迎了過來,行了一禮,“將軍,這是剛送來的急信。”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賈琥。
賈琥接過那信撕開,映著燈光看了過去,看罷一聲冷笑。
這是首輔宋成良的親筆信,說了兩件事:一是,內閣根據皇帝的意思擬定了封賞名單,包括保齡侯史鼐在內,只有十七名有過統兵經驗的勳貴被授予了軍職,官職最大的是保齡侯史鼐和平原侯府世襲二等男蔣子寧,二人都被授予遊擊將軍官職,剩余十五人為千總官。
至於其他已經還清欠銀的勳貴則是被授予了武散官職,從四品宣武將軍、正四品明威將軍,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銀子,再加上祿米,勉強能養家,那些典賣了家當祖產的勳貴真是虧大發了!
第二件就可笑了,那些高喊賣兒賣女繳還國債的文官們已經商量好了,明日一起去正陽門大街賣家當抵債。
這一刻,賈琥想起了後世那句家喻戶曉的名言: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林三:“將軍?”
賈琥回過神來:“嗯。”接著一笑:“明日,你和賴升多帶點人去正陽門大街,帶上刀,將文官們擺賣的東西都給買了,哪怕他們賣的是兒女,也給買了。”
頓了頓,“告訴賴升,價格只要不太離譜就行。另外,不要與人爭搶,保證他們的東西賣出去就行。”
林三:“是。”
北靜王府,外書房。
不甚明亮的燈下,水溶吸了一口氣,說道:“告訴下邊,這件事千萬不要摻和!只要咱們不摻和,太上皇就會插手,勳貴們就會和文官們鬧起來。
讓他們鬧起來,將整個朝堂攪混了,我們才能從上次的事情中脫身。明白了嗎?”
長史官和管家點了點頭。
水溶:“當然,咱們也不能光看熱鬧。”說到這裡,他對管家說道:“將那些當鋪有文官分子的事情散出去,特別是禦史大夫裴衍裴家的。”
管家:“是。”
............
建武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真是壯觀!”
林三站在正陽門下,望著遠方,大街上,熙熙攘攘,兩邊都擺滿了攤子,叫賣的,討價還價的,嘰嘰喳喳,熱鬧非凡。
賴升也十分感慨:“沒想到這些文官如此拉的下臉來,他們這麽做會敗壞當今的名聲。”
林三點了點頭:“他們可以不要朝廷的體面,宮裡不能不要!只要宮裡來人,他們的欠銀也就不用還了。”說著冷笑一聲,接著大聲喊道:“走,跟老子打臉去!”
眾親兵和小廝大聲應道:“是!”
............
內閣值房。
看見建武帝進來,宋成良、張尚文和趙子勳立刻站了起來。
建武帝的目光落在了書案上的帳冊上。
趙子勳連忙走了過去,說道:“啟奏陛下,臣等正在統計官員們繳還的欠銀。”
建武帝:“還上來多少了?”
趙子勳:“兩百七十八萬兩,這只是昨日入庫的帳冊,還有.....”
建武帝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說道:“都有哪些文官繳還了呀?”說著,徑直走到正中椅子上坐下。
張尚文插話了:“皇上,這只是第二日,還有.....”
建武帝:“也就是說,
至今還沒有一個文官主動繳還欠銀!” 一片沉默。
建武帝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朕這兒等著。他們賣房子當產也好,賣兒賣女也好,總之今日必須繳還一部分欠銀。內閣擬一道公文,告訴那些在前門大街叫賣的官員,既然他們可以不要朝廷的體面,朕也不在乎所謂的名聲。
不要想著朕會退讓妥協。鎮撫司已經遞來了詳細名單,不管他是幾品官,月底前都必須還清欠銀。如果不還,那就抄家!”
此言一出,三人都震住了!
正在這時,戴權走到了門邊,稟道:“陛下,鎮撫司傳來了消息,寧國府的人正在前門大街收購官員們擺賣的家當,已經花了上萬兩白銀了。還有,南安郡王府、北靜王府和忠靖侯府的管家也帶著下人趕了過去。”
一語未了,提刑司的大太監氣喘籲籲地趕來了,舉起手中的紙箋,“西、西城的消息.....”
戴權一把搶過紙箋,急忙展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也顧不得內官不可進入內閣值房的祖訓,徑直闖了進去,將那張紙箋呈給了皇帝。
建武帝一看也是一驚,忙問道:“什麽時候傳開的?”
大太監:“估計各家都知道了。”
建武帝怔在了那裡。
趙子勳忍不住了,試探地問道:“陛下.....”
建武帝回過神來,將那張紙箋遞給了他。
趙子勳接過那張紙箋,宋成良和張尚文都把頭湊了過來。
三人都露出驚愕的神情,沒想到地安門外大街上的當鋪幾乎都有文官的分子,最讓他們吃驚的是,禦使大夫裴家竟在鼓樓西大街上開了一間當鋪。
也就是說,勳貴們不僅被這些文官坑了仕途,還被他們坑了家當祖產,鼓樓西大街上的當鋪最黑,將行市壓低到了六成,這可是數萬,甚至十幾二十萬兩白銀呀!
宋成良微微顫了一下,接著喃喃地說道:“皇榜已經張貼,任命文書也已發了下去,完了.....完了.....”
趙子勳一驚,立刻顯得忐忑不安:“不會出事吧?”
張尚文:“有人想挑起文武對立。”
建武帝似乎明白了什麽,鐵青著臉,眼睛閃著寒光。
宋成良:“臣以為,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給所有還清欠銀的勳貴授予軍職,哪怕低一點也可以的。”
張尚文大搖其頭:“再改就成笑話了。”
趙子勳又是一驚,雖說內閣可以擔下失職之罪,但朝廷的臉面將掃得乾乾淨淨。
三人都將目光望向建武帝。
建武帝沒有看他們,將目光望向屋外的天空,說道:“朕本是一片好心,想勳貴們重拾祖業,為大周開拓疆土.....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趙子勳跪了下來:“這件事的責任在內閣,請皇上治內閣失職之罪,對朝野也是個交代。”
宋成良和張尚文對望了一眼,也跪了下來。
正在這時,乾清宮副總管匆匆走來了,看見這般陣勢,怔住了。
建武帝:“什麽事?”
副總管:“稟皇上,太上皇從內庫撥了二十七萬兩體己錢,給那些失了家當祖產的勳貴補貼家用。”
一片沉默。
一陣腳步聲響,戴權抬頭望去,又一提刑司大太監匆匆而來,望了建武帝一眼,快步走了過去,“什麽事?”
提刑司大太監:“義忠郡王府給南陽伯府送去了一萬銀子,讓他們將祭田贖回。”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南陽伯府竟將祭田給當了!
聽了這話,建武帝的心緒有些煩亂了,南陽伯府是廢太子妃娘家,府中男丁全部被充軍,年幼的陳也俊在賈代善的庇護下活了下來,而他的父兄叔伯都戰死在山海關下,戰後太上皇赦免了所有活下來的人。
如今的南陽伯府只剩下陳也俊和一個老仆了。
南陽伯府的存在就是一種象征意義,彰顯著皇室的大度和寬容,從而做到分化勳貴們。
建武帝猛地站了起來,焦躁地在屋內來回踱步,若說太上皇是在體恤老臣,義忠郡王就是和自己打擂台來了,他這是在火上澆油。
半晌,終於停住了腳步,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澀的口水,語調傷感地說道:“朕這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乾.....人心哪.....”
..........
正陽門大街。
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人頭攢動,正嘻嘻哈哈的看著熱鬧。
一名官員站在攤位上,護著兒子,對林三說道:“《大周律》載:拐賣孩童,不論主從一律是死罪!”
又對兵馬司的人吼道:“還不將他們拿了!”
兵馬司的人瞧都沒瞧他一眼。
林三一口啐去:“我啐!好不要臉,許你賣兒子,就不許我買!”說到這,笑著望了望他,然後說道:“賣了兒子,既能替你還債,又能給他找個吃飯的地方。這有什麽不好的呀!”
人群中發出一陣哄笑。
那官員氣急敗壞:“走!”拉著兒子,領著下人倉皇而去。
林三一按刀柄,大聲說道:“老子有的是錢,無論你們賣的是什麽,只要價格不太離譜,就是你們的爹娘,老子也買。你們能拉的下臉來嗎?”
眾人轟然叫好。
幾名官員對望了一眼,接著一甩手走了出去。
人群中,提刑司的人一笑鑽了出去。
北靜王府管家對身後的管事說道:“接著買,花完了這五萬兩,咱們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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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靜王府書房。
水溶竟然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
長史匆匆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王爺?”
水溶慢慢睜開了眼睛:“什麽事?”
長史笑了:“王爺,有好戲看了!修國公府世襲一等子候孝康、襄陽侯府世襲二等男戚建輝和臨安伯等人正商量著要去砸了文官們開的當鋪。”
水溶嘴角一扯,怪異地笑了:“鬧吧,鬧得動靜越大越好.....”
伸手一指書案上擺著的一封信,“忠順王去了寶應縣,讓人將這封信給鹽幫送去。”
長史:“是。”拿起那封信,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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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伯府,祠堂。
供桌上擺著陳家所有人的牌位!
陳也俊將裝著從四品宣武將軍禮服的托盤擺在香案上。
將供桌和香案打掃,拈起三支線香在火燭上點燃了,拜了一拜,插進了香爐,然後肅身跪了下去。
望著香案上的官服,陳也俊的眼眶濕了,低下了頭。
老管家臉色灰敗地跑了進來,氣急敗壞地說道:“少爺,那家當鋪是禦使大夫裴衍裴家的本錢,他家大公子收了本錢和利息,卻說咱家祭田這一年的產出都歸了他們裴家,要等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將地契還給咱家,還說.....還說.....”
陳也俊:“還說什麽?”
老管家:“還說這一年內,就是墳頭上長的一株草,落的一粒草籽都是他們裴家的。說是要將所有的樹木花草全部砍了,一個不留,全都要燒成炭,拉到集市上給賣了.....老奴路過萬寧橋,真想一頭跳下去,一死了之啊.....”
說著淚水湧了出來。
陳也俊渾身一顫,想要起來,結果還是跪著沒動。
老管家:“少爺,不若去求一求老公爺,或者賈家也行啊!”
陳也俊默然了片刻,說道:“伱把太上皇給的五千兩取來。”
老管家:“是。”抹著眼淚走了出去。
陳也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站了起來,接著整理衣著,深吸一口氣,然後雙手捧起擺放在牌位下的那把寶劍,金黃色的流蘇,劍鞘上還有鎏金的龍紋。
這把劍是當年洪化帝吳世璠在封賞大典上親手賜給陳家先祖的。
“錚”的一聲脆響,劍已出鞘,寒光閃閃,撫過劍身,眼中寒光一閃,深深吸了口氣,又把目光落到了另一邊的柱子上,那裡掛著一把斷刀,“噌”,還劍歸鞘,將劍放回供桌上,向那把斷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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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堂,外書房。
賈琥這時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
賈蓉回來了,怯怯地站在那兒。
一片沉默之後,賈琥先開口了:“今後有什麽打算?”
賈蓉咽了口唾沫,望了一眼賈琥,清了一下嗓子,說道:“全憑叔父做主!”
賈琥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因為賈珍的暴力教育,賈蓉性子懦弱,一直唯唯諾諾的生活在賈珍的陰影裡,好在還沒有學會賈珍的荒淫無恥,好好培養一下,還是有點用的。
想到這裡,笑著對他說道:“你是賈家長房長孫,娶的又是當朝郡主,按理說該分出去住的。不過,咱們家的情況有些特殊,我是領兵的,不可能一直待在府中,你四姑姑又待在西府,若是你們夫妻再搬了出去,這府中就只剩下你母親了.....這樣,你以後跟你璉二叔多學習學習,幫助你母親管家,特別是外面的事情,嗯.....我在工部給你捐一個正五品的郎中,出門辦事也方便些。”
賈蓉聞言心裡一松,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個頭:“是。”
賈琥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你和秦氏的事, 我都聽你母親說了。當日的事情我比你們都清楚,所以你不要亂想,以後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許學你父親那一套,若是被我發現了,我就把你送到邊關去。明白了嗎?”
賈蓉:“是。”
賈琥滿意地點了點頭:“起來吧。”
賈蓉又叩了個頭,這才站起來,在賈琥身邊垂手侍立。
正在這時,焦大匆匆走了過來,說道:“二爺,兵馬司傳來消息,南陽伯府現襲三等男陳也俊殺了禦使大夫裴衍的長子和兩個孫子。”
賈琥一驚:“哦?他現在哪裡?”
焦大:“當著所有人的面砍下了裴衍長子的腦袋,然後提著回府去了。”
賈琥面容凝肅起來:“什麽原因?”
焦大:“南陽伯府為了還清國債,將祭田抵押給了裴家的當鋪。裴家大公子收了本錢和利息卻沒有返還地契.....陳也俊親自去了當鋪,又給了裴家五千兩.....可這裴大公子被鬼迷了心竅,就想著踩南陽伯府一腳,當著圍觀百姓的面說要將陳家祖墳地裡的樹木全部砍了,還要燒成炭,拉到集市上給賣了.....這不誠心找死.....結果就......嗨,這叫什麽事!”
話音剛落,前院管事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兵、兵馬司的裘良裘老爺派人捎話來.....請、請二爺立刻去皇城,還說.....南陽伯府的陳也俊正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還帶著洪化帝賞賜的那把寶劍.....”
賈琥猛地站起:“不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