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張寧就禦使符鴉向著遠處飛去。
潘鳳雖然自信有能力將她攔下,但眼下對方幫助自己成功收復了老虎寨的勢力,明顯又在黃巾軍中擁有非常高的威望,就算自己此刻出手將她強行攔下,恐怕多半也是再次相戰一場。
而若是失手將她殺死,不說借助她的威望幫自己更好收服百萬黑山軍了,恐怕就是眼下收復的大目寨和老虎寨兩部,都要掀起不小的叛亂。
目送張寧消失在遠方,潘鳳低下頭俯瞰將目光重新聚集在下方的老虎寨眾人當中。
而有了張寧的命令,即使於毒心中再不情願,也隻得無奈的歎一口氣,垂首不甘道“我等日後便聽從潘將軍之令行事了,還望潘將軍莫辜負聖女對你的信任。”
“本將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自然不會誆騙爾等!”
“好,有潘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得到潘鳳親口保證,於毒也算是得到了些許心理安慰,率先下拜行禮道:“我等今後願為潘將軍效犬馬之勞。”
而在其身後,一眾老虎寨的山匪也有樣學樣,猶如潮水一般齊聲下拜行禮
“我等今後願為潘將軍效犬馬之勞!”
看著整座山寨伏倒一片的景象,半空之中潘鳳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無論是此前獲得情報還是實戰都證明,老虎寨的實力在整個百萬黑山軍中都在前列,若是能擁有和官兵一樣的武器裝備,怕是戰鬥力比起尋常郡國的官兵都相差無幾。而於毒和張白騎兩人也都是貨真價實的勇將水準,對於眼下急需擴充實力的潘鳳而言,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但此戰最大的收獲卻並非是成功收服老虎寨的勢力,而是僅僅用了三日不到的時間便成功控制住了飛狐口這個預定的戰略目標。
如此短時間之內,大目山寨被他拔除的消息甚至還未來得及傳播發酵。對於之後在飛狐口一帶組建防線,剿滅飛狐口與平北之間殘存的幾夥山匪,徹底在太行山中站穩腳跟爭取到了大把的時間。
而在確認了收服老虎寨的情況下,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為被潘鳳一斧斬斷天生橋,徹底淪為一片孤島的老虎寨人為搭建出一條通往外界的通道。
這個任務雖然對常人很是艱難,需要利用鉤鎖冒著生命危險來回攀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百丈懸崖。但對於掌握入道級騎術紅蓮鐵騎、能夠騰空而行的潘鳳而言,卻是易如反掌。
待斷崖兩邊都收集好搭建吊橋所需要的材料之後,潘鳳便閑庭信步幾個來回,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一座還算結實的木製吊橋便已經搭建完成。
而在潘鳳的空中凝視下,高順也是十分順利的帶著官軍從搭建好的吊橋上前往了老虎寨中,開始清點起寨中物資和人員。
做完這一切,潘鳳也勒馬緩緩落下,來到於毒身前。
“重情重義,你倒是個血性漢子。”
雖然一度對於毒動了殺心,但眼下既然收服了對方,潘鳳也沒有吝惜自己的讚賞。
於毒卻只是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知道對方心中仍有芥蒂,不想和自己閑聊,潘鳳也沒有強求。轉而詢問起了此處山寨和太行山中有關的情報,而這也是潘鳳所能容納的底線。
“此處寨中如今有多少人,又有糧草多少?”
於毒雖然對潘鳳的官軍身份很是不忿,但也知道潘鳳對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再加上又有張寧討伐張燕的命令,於毒並沒有沉默到底,而是將寨中的情況全數告訴了潘鳳。
“我帳下共有三萬四千余人,寨中有一萬六千左右,其余則分散在附近各處山谷之中,負責經營農產耕種糧食。存糧的話,寨中應該有四萬石左右,其余各處分寨雖然還有一些,但也只是能夠撐到收糧的口糧,萬萬動不得。張白騎那邊,我就只知道人數應該有一萬四千左右,其余則不太了解了。”
嗯?
潘鳳聽完這話,不由一愣,雖然八百裡太行山中有適合耕種的土地不足為奇,但於毒話中的意思卻是寨中大部分糧草來源都是自己耕種所得,這實屬超出了潘鳳的預料,不由反問試探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老虎寨中的所有糧草都是耕種所得?”
“並非如此。”
於毒卻是很實誠的搖了搖頭,打消了潘鳳對他想要借此機會徹底洗白自己的念頭。
“眼下雖然靠著耕種勉強能夠自足衣食,但我等既然被逼落草為寇,山中又如此貧瘠,起初自然免不了劫掠為生。不過我等與張燕李大目之流不同,向來都是隻劫掠富戶商隊,從不為難窮苦百姓。”
“所以這就是你自認劫富濟貧,自稱義軍的原因?”潘鳳此前也從猴子等人口中得知了老虎寨的大致情況,知道於毒行事作風和其他山匪有所不同,也因此被張燕所忌憚,只是潘鳳對於這種所謂的‘行俠仗義’卻是實在不能認同。
“你就不曾想到,那些商隊富戶運送的貨物當中,亦有窮苦百姓所急需的鹽巴農具等物,你們截斷了交通讓各地貨物難以流轉,窮苦百姓也會同受其害。”
“這……”於毒聞言,頓時語塞,但很快又換上憤然之色,怒道“可當初伱們這些大人物將我們逼得家破人亡之時,可曾顧慮過我們的死活!”
話剛脫口而出,於毒就有些後悔了,他此前也是中山國人士,卻從未聽過一個潘姓的大人物,之前逼迫他們的孝王也傳聞已經亡故,中山國如今怕是早已變了天,用這番話指責潘鳳實在有些偏激了些。
但讓於毒未曾想到的是,潘鳳聽了此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是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
“正好,你與我講講你為何會被逼得落草為寇。”
這回輪到於毒一愣,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你當真要聽?”
“這是自然,我騙你又能有什麽好處不成?”
雖然不認同這些山匪沒有法度沒有章程就劫富濟貧的舉動,但潘鳳也明白若不是上層壓迫太狠,決然是不會有如此多人跟隨他們上山落草為寇的。而既然打定主意想要亂世爭霸,潘鳳自然也是想要有一番作為的,不說共建大同,也要對逼得百姓落草為寇的苛政進行改革。
“好,既然你有心聽,我便與你詳細說說。”
“我原本只是中山國唐縣一個尋常的農民,父母身體也還算健朗,家中二十畝薄田雖然貧瘠了些,但一年辛苦勞作下來,交夠賦稅留足口糧種子,家中還是能積攢下一點余錢,我也憑借這筆錢討了媳婦。”
“但剛剛誕下嬰孩,中山國先是將算賦由原本的五十歲免繳改為七十歲免繳,家中又平白多了一份支出。緊接著又將本應七歲才開始征收的口賦提前到了一歲,僅僅兩年便掏空了家中本就微薄的積蓄。”
“第三年更是趕上了旱災,糧食歉收,維持一家五口人的口糧都勉勉強強。但那所謂的孝王非但沒有為我等災民減免賦稅,甚至反倒將每戶每年二百錢的戶賦提高到了三百錢,讓我們不得不開始變賣田產。可是莊中富戶卻趁此時機極力壓低耕田的價格,有人氣不過想要去城裡售賣,夜裡卻被人打斷了腿,如此威懾之下,我們也不得不將家中田地折價賣給他,卻也只是勉強湊夠當年應該繳納的口賦、算賦和戶賦。而這在莊中已經算是不錯的,當年賣兒賣女的都不知有多少。”
“後來,家中徹底沒了指望,只能給莊裡富戶打工謀生。可工錢實在給的太低,維持自己一個人溫飽都勉強,沒過多久家裡就老的亡故小的病死,我也就此成為了孤家寡人,若非是天公搭救,恐怕我早已成為路邊的幾根白骨。你且說說,若是不起兵謀反,我等又能有何活路?”
潘鳳聞言,雖然心中已然有了預期,但真正聽到細節的時候,還是不由吃了一驚。這個時代有人頭稅他是了解的,只是等到這個世界的父親墜亡後便下山投了軍,並不知道這人頭稅具體需要交多少。
如今從於毒口中聽到,人頭稅數額不僅數額不小,甚至還分成了口賦、算賦和戶賦好幾種,需要重複繳納數遍,難怪當年張角起事時,無論在哪個州都能一呼百應。
苛政猛於虎啊!
潘鳳無奈歎口氣,這句話實在總結的太貼切了。
默默拍了拍於毒的肩頭,潘鳳看著他的眼睛詢問道“那若是讓你在千金家產和取消天下口算之賦之間進行選擇,你會選擇什麽?”
於毒不明所以,很是困惑的看著潘鳳,此前聽其他官兵對他的稱呼,不過只是個將軍而已。取消口算之賦這等壯舉,別說是一個統兵的將軍了,就算是太守州牧來了,也沒有這個權力和膽魄,甚至從古至今的所有皇帝,都沒人做到過,此人卻是好大的口氣,竟讓自己在其中選擇。
於毒自然明白這萬民痛惡之極的口算之賦對於官府王朝而言,是如何多麽重要,根本就沒將潘鳳此話當作是其真心之言,而是理解成了想要通過這個選擇證明人皆有私心,來為其背後官府王朝開脫。
如果你將我於毒看著此等見利忘義之徒,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沒有任何猶豫的,於毒同樣凝視潘鳳回答到。
“自然是取消天下口算之賦,你此話何意?”
本以為挫敗了潘鳳的陰險算計,對方會惱羞成怒,但潘鳳的反應卻再一次超乎了於毒的猜測。
沒有任何挫敗之感,甚至就連哪怕一絲一毫的意外都不曾表現出來,竟是帶著幾分讚許,十分真誠的說道:
“好!給我十年,十年之後,我必會將口算之賦取消,讓天下百姓斷不會再因為這等人頭稅在流離失所。”
其實在潘鳳心中,他更想現在就在中山郡境內取消這逼得無數人沒有活路的口算之賦,但他也明白正是這口算之賦構成了官府財政的大部分,若是現在就貿然將這些口算之賦取消,光是荀彧費盡心力對日後發展做出的規劃就要全部推倒重來。
甚至相比起其他在漢末亂世爭霸的諸侯們,無論是起步還是日後的發展速度,潘鳳都將落後於人,相當於是拱手將終結亂世的機會讓與了袁紹曹操這等高門豪族子弟。 uukanshu
所以,潘鳳不能,至少眼下不能,起碼也需要等潘鳳擁有和袁紹曹操相抗衡的實力,潘鳳才能考慮著手去完成此事。
而這個十年的期限,就是潘鳳心中對此最晚的預期。
畢竟在九年之後,曹操和袁紹就已經掃除了北方其他所有諸侯,開始在官渡一決雌雄了。
若自己連這個時機都把握不住,那恐怕此生也無望終結亂世了。
……
“好!給我十年,十年之後,我必會將口算之賦取消,讓天下百姓斷不會再因為這等人頭稅在流離失所。”
潘鳳的語調只是尋常,聲音也並不大,但落在於毒耳中,卻是如此的振聾發聵!
雖然心中並不覺得對方能完成此等壯舉,但在官府之中身居高位者口中聽到如此切察民苦的宏願,於毒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而且,回想起對方前不久宛如天神一般,一斧將雷雲震碎的壯舉,於毒心中竟升起了幾分奢望:萬一此人真能做到呢?
“此話當真?”
潘鳳點點頭“你盡可以將我這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那位黃巾聖女,若是我日後違背此語,自有天雷將我隕滅。”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算是拚上這條賤命也在所不辭!只要你有心記得今日的承諾,今後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於毒也絕不皺半個眉頭!”
既然天下間還有如此心懷黎民百姓之人,他於毒自然也不會惋惜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