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九日上午八點整,其他乘客陸續抵達車站,依次登上列車。
工匠們攜帶的大量工作相關的設備和實驗室產品,也被小型吊車裝運到了後方的貨運車廂裡面。
鴻臚寺、工部、造船廠三個方面行動負責人,分別去檢查確認各自團隊的人員是否到齊。
貨物全部裝載完成,人員全部確認完畢,公務列車的車頭鳴響了汽笛,拖著長長的車身緩緩駛出了車站。
列車穿過京師舊城的專用火車門,進入豐台縣區域之後,速度慢慢的提升上來,進入穩定行駛狀態。
朱靖垣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感覺情況稍微有點不太對,就問身邊的關天培:
“關鎮撫,這班車路上得跑多少時間?幾點能夠抵達天津港?”
關天培毫不遲疑,非常準確的回答:
“為了確保行車安全,此次班車將速度控制在了每小時六十公裡。
“全程一百六十公裡,預計需要行駛兩小時四十分鍾。
“預計上午十點四十分左右抵達天津港。”
朱靖垣聽了頓時有些錯愕:
“這……速度可真的太保守了……”
朱靖垣現在自己走的這條鐵路,是大明全境規格最高的鐵路,是京師連接海岸港口的“專線”。
京師的物資出入和人員的快速流動,都高度依賴這條通海的大動脈。
所以鐵路的安全級別也是最高的,有專門的護路部隊日夜巡視。
與此同時,朱靖垣乘坐的這輛京津商務專列,也是這條路上的最高級客運列車。
它在這條近乎筆直的京津專用鐵路上,能夠跑出每小時一百公裡的平均速度。
這已經是後世K字頭列車的速度了,已經超過了最低級的綠皮車。
不過為了保證安全,它日常運行速度被限制在了每小時八十公裡,正好是K字頭車的下限。
結果今天為了安全,運行速度又降低了一截,直接調到了每小時六十公裡,這就是綠皮車的速度了。
車上載的客人全都非常重要,所以也隻就求穩不求快了,自己只能這麽理解了。
大明其他地區的普通鐵路,火車的運行速度大部分都在每小時四十左右。
看上去似乎比較低,但這其實已經是解放前的水平了。
朱靖垣心中回想著事情,轉臉去欣賞自己已經很久沒看過的,京師新城區域初春時節的景象。
然後朱靖垣就再次感慨,這個當今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城市,一眼看去竟然沒有幾座高樓大廈。
即便是出了豐台縣范圍,周圍建築周圍仍然以三五層的樓房為主,還有很多圈著兩三層樓房的院落。
朱靖垣又看了一眼也在看風景的牛鑒和林則徐,半是故意半是真心的谘詢兩人的看法:
“兩位先生,京師舊城和豐台、大興的區域,有限制高層樓房的規定,所以沒有高層的樓房。
“但是為什麽遠離這些地方的區域,同樣也沒有多少高層的樓房呢?”
牛鑒和林則徐聽到問題立刻來了精神。
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接受了近代化的高級教育,剛剛畢業的時候的心態,其實與後世大學生很類似。
他們非常的有興趣,去分析和討論各種各樣問題,去發表自己的看法。
這次牛鑒先開口分析說:
“學生以為,京師舊城和豐台縣、大興縣三地,限制建設高層樓房的規定,雖然不適用於其他區域,但是也客觀上影響了其他地區。
“因為皇室的園林中沒有高樓,所以貴族和新精英階層也都不追求高樓,然後平民又去學貴族和精英們,也不建設過高的樓房。
“最終大家都不追求太高的樓房,於是現在京師新城周圍沒有太高的樓房,結果城區面積越來越大。”
朱靖垣輕輕點頭,覺得牛鑒說的有道理:
“那麽,完全客觀上考慮的話,這樣相對稀疏低矮的建築風格,對於城市和商業的發展是否有利?”
這次牛鑒和林則徐都是陷入了沉思。
如果剛才那個問題,感覺還像是單純的好奇的話,這個問題就有明顯的思考,已經一定的深度了。
幾秒鍾之後,林則徐首先開口了:
“學生以為,客觀上考慮的話,這當然是不利於商業發展的,商行夥計和工廠的工人上工都不方便。
“比較合適的規劃,應該是商行盡可能集中,方便相互之間的交換信息,也方便采購著選擇。
“但是,這並非不能克服,新城中四通八達的城市鐵路,將稀疏的城區串聯了起來。
“如果沒有這些鐵路,應該會出現更加集中的,高密度的高層商業和居住區的。”
這時候牛鑒開口補充說:
“其實林兄所說的情況,已經在新城局部出現了。
“我曾經專門關注過一段時間,在新城中部以南有一片高層建築比較密集的商業區,現在越來越多的商行往那邊集中。
“附近的地價和房價都在迅速上漲,但仍然有越來越多的人向那邊集中。”
朱靖垣也是稍微有點意外,沒想到對方專門觀察了這種情況,然後就接著繼續追問各種想法:
“那兩位以為,這種情況是好是壞?對京師新城的發展有什麽影響?”
“城市這樣大范圍的擴張,不斷擠佔民間的田地,會不會影響咱們大明的糧食供應?”
“大明本土的耕地數量需要多少,才能保障本土的穩定需求?”
“朝廷是否應當主動控制城市的發展空間?”
朱靖垣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拋出來,兩位當代最優秀的士子被問的有點懵。
兩人都本能的感慨,這位殿下詢問的事情,真的是越來越深入和複雜了。
這些問題都完全不像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提出來,反而像是自己的同學們該乾的事情。
兩人都沒有因此畏懼或者厭煩,反而越來越感興趣了,因為兩人都找到了志趣相投的感覺。
他們這些年輕的士子,平時也都喜歡思考類似的事情,喜歡聚在一起討論這種事情。
於是兩人利用學到的知識,結合自己觀察總結的經驗,開動的自己的思維,跟朱靖垣討論。
那些問題並沒有準確的答桉,朱靖垣自己也沒有可以參考的答桉。
因為情況不同,答桉也可能不同,選擇也不同,大明現在的情況,不可能對照上輩子任何一個國家。
不過這些上輩子自己遇到過的問題,可以作為思考的引子,引發這個世界的士子們的思考。
所以朱靖垣不會做出準確的評判,只是參考和判斷對方說的是否有道理,同時也加入到討論之中。
在朱靖垣這邊看來,這就是三個人一起指點江山,或者說是鍵政。
這種討論迅速拉進來三人之間的關系,讓兩個青年士子沒有那麽的拘禁了。
三人興致勃勃的聊了兩個多小時,除了喝水比較多之外,都是越聊越精神。
關天培聽得昏昏欲睡,又完全不敢睡著,只能起身出去巡邏,不聽三人叨叨了。
朱靖垣乘坐的火車朝著東南方向行駛,四十多分鍾後離開京師新城地界,靠近了廊坊城區。
不過鐵路沒有進入廊坊城區,而是從側面直接繞了過去繼續前行。
周圍的多層樓房慢慢變得稀疏,很快就又再次密集起來,火車進入天津老城的郊區了。
天津老城是原有的河港城區,天津新城就是海邊的海運碼頭城區。
火車穿過天津老城,繼續行駛四十多分鍾,在上午十點四十分的時候,開進了新城的軍用港口。
客船本身已經準備完畢,海軍的護航艦隊也在海上遊弋等待,不用慢吞吞的從頭啟動。
火車停穩之後,關天培所部士兵和錦衣衛的人員,首先下車去檢查周圍情況,然後上船檢查客輪內部。
朱靖垣在車上等到中午十二點,直接在火車上吃了中午飯,才終於收到消息可以下車登船了。
等的有些焦躁的朱靖垣趕緊起身,帶著關天培和兩個幕僚鑽出車廂,乘坐港口內的轉運汽車前往碼頭。
汽車逐漸靠近碼頭,碼頭上停靠客輪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給人的感覺也顯得越來越大。
當汽車在舷梯下方停住,林則徐和牛鑒這兩位青年,都是仰著頭走下的汽車。
兩人站在舷梯下方,遙望著上方的客輪艦體,滿臉都是震撼的表情。
“以前在報紙上看,這鋼鐵輪船在無邊海天之間,並不顯得如何巨大。”
“現在到了眼前才知道,實際竟然如此這般龐大。”
“真的是大如城垣,宛如山嶽啊……”
朱靖垣聽到兩個幕僚的對話,再次抬頭望了望這艘大船的形態。
這艘客輪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它沒有現代西方式郵輪的典型風格,這輩子可能看不到那種形象了。
就像大明的轎車真的像是轎子一樣,這艘船的上層建築宛如一座東方式的宮殿。
只不過在這座宮殿式的中間,聳立著四根高大的煙囪,展示出了俗語工業時代的力量。
按照財團的人員通報給自己的情況,這是一艘運營了三年的崇明島型豪華客運輪船。
滿載排水量35000噸,艦體長度248米,能夠搭載800名船員,以及2400名乘客。
這型客輪總共建造了四艘,眼前這是三號船舟山島號。
四號船雖然更新,才剛剛開始運營不到一年,但是並不能確保完全成熟可靠,船員也不夠老練。
所以客輪公司選了三號船給朱靖垣用。
朱靖垣對於船的規模的感受,倒是早就有了點經驗,實際也正如林牛二人所言。
飄在海上的大型船舶,周圍缺乏可靠的參照物,人不來到船舶跟前,根本意識不到船有多大。
哪怕是看到這些直接的艦體數據,也只有一臉茫然而已的不知所措。
只有稍微算一算才能有點概念。
眼前這艘三萬五千噸的大船,單純看重量相當於三萬輛家用轎車。
兩艘這種船對接起來,就有一華裡那麽長,也就是整整的一裡地。
更直觀一點的想象是,站在碼頭上看這艘船的時候,感覺它就像是個飄在海上的體育場。
而且內部的空間是立體多層次的,上面有遊樂場,內部有商業街。
它能在搭載八百多名船員的同時,讓兩千多人在上面相對舒服的生活。
如果不考慮生活水平的話,人數再多兩三倍估計也不成問題。
朱靖垣正是知道,大明已經建造過多艘這種三萬多噸的客輪,造五萬噸的客輪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
畢竟當前的大明,跟造泰坦尼克號時的英國,技術水平是基本相當的。
所以朱靖垣才會讓海軍直接造滿載四萬噸的戰艦。
也許結構複雜的戰列艦還稍微有點困難,但是這個時代的航母應該沒有難度的。
郵輪改航母是二戰時代的常規操作了……
朱靖垣在心中感慨了一會兒之後,招呼兩位幕僚一起上船。
走過舷梯,跨進長門,穿過走廊裡面,乘坐電梯來到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
位於船體前後方向的中間位置,上下樓層的中中上層的左舷位置,一塊單獨劃分出來區域。
這是皇家客輪公司專門設計,給特殊身份的客人準備的,完全獨立的完整生活區。
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娛樂設施也有布置,生活和休閑空間也很充沛。
如果朱靖垣需要,可以全程都在這裡,不需要去船上其他地方,不需要跟其他人員接觸。
朱簡烽的房間在右舷,跟朱靖垣這邊的情況基本一致。
實際上,如果來的同級別客人只有一個,這兩個空間是可以連起來了的,需要的時候才會隔開。
朱靖垣的兩個幕僚,以及沉複的房間,在朱靖垣的居住區隔壁,也是船上最好的位置了。
關天培帶著三十二名士兵,住在朱靖垣的房間周圍。
其他士兵們分散到船上的各個重要位置,方便遇到突發情況的時候控制船上局勢。
朱靖垣和兩位幕僚安頓的時候,朱簡烽也帶著他的王妃上船,再然後是其他的客人才分頭登船。
古典社會留下的尊卑體系,隨著民智漸開驅散了很多,但是威權思想仍然始終存在。
沒有人覺得兩位皇子、皇孫單獨先上船,讓其他所有人都等著有什麽不合理。
只是覺得朱靖垣這個皇孫,比朱簡烽這個皇子先上,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海運的節奏比鐵路的節奏慢了很多。
朱靖垣在十二點登船,一直到將近下午三點鍾的時候,才收到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啟航的通知。
朱靖垣不想在碼頭上再等一個晚上,就讓船長立刻啟航,趕在天黑之前離開港口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