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馬貴等剛到京入京衛武學不久的將官班學員和俞大猷等老將也被朱翊鈞下旨令其陪同,故而此時也都騎馬隨時朱翊鈞的車駕左右。
而在朱翊鈞乘坐的華蓋大車內,則除只有張居正和張鯨陪在車內外,再有一人則是加上於車內煮茶點香的小內宦了。
一開始寶車在內城行進時,四周還較為寂靜。
雖然車馬不斷,但因不是庶民可以到的地界,也就未見鋪行和小攤販。
而等過了正陽門,朱翊鈞就聽到了一陣陣嘈雜喧鬧聲在四周響起。
時下正是豔陽高照天。
故當朱翊鈞吩咐人揭開車簾時,就因金黃一片的光芒透射進來,而不由得閉上了眼。
等睜眼時,朱翊鈞就見四周已人多如海,不仔細看,仿佛皆如雕塑而未動一般,且頓時有蒸作行和其他食鋪的香味撲鼻而來,勾起了朱翊鈞久違的讒意。
“記得傳旨給五城兵馬司注意隨時疏通人流,以免踩踏。”
朱翊鈞也不由得因此提了一句。
不過,朱翊鈞寶車周圍是預先有巡按禦史指揮兵馬清了道布了哨的,所以他這一行人倒是不擔心踩踏,也不用擔心堵車。
“何關門家布、陳內官家首飾、李家冠帽、黨家鞋、宋家靴、趙家慧苡酒、劉家冷淘面、本司院劉崔家香、刁家丸藥……”
沒多久,朱翊鈞就念起琳琅滿目的店鋪來,一時感歎終於看見這個時代的真正普通民眾之余,也不由得對張居正說道:“朕記得朕即位之初去祭先農壇時,可沒見到這麽多店鋪,被擋在帷幕外的市井百姓雖多但也沒這麽密集,何以這短短兩年,竟已至正陽門外諸胡同皆是摩肩接踵?”
“回陛下,這天下之財有定數,不在權貴官紳便在百姓。而自陛下下詔推行新政以來,對小民蠲免逋賦,對豪民清丈追繳,使得百姓家中余糧余錢積多,故而也就多到不得不用來交易以換取所需,再加上考成嚴格促使官吏不敢懶怠而勤於打擊地痞惡霸以及有勢之家壟斷行市,秩序得以維護,也就使得商貿發達,鄉增集墟、縣增市鎮、城增行鋪,來往易貨之人也就多了起來。”
張居正耐心言道。
他希望朱翊鈞能夠通過這種眼前的市井繁榮意識到帝王銳意圖治對於小民日常生活之具體變化,而使朱翊鈞有圖治天下的成就感,進而將來願意繼續堅持做一個願意為民革新的帝王。
朱翊鈞點首。
一時,朱翊鈞就也看見了許多牽著駱駝來的胡人,也有許多穿裙子的西夷出現,便道:“京師竟也有不少胡商與西夷番商。”
“回陛下,兩京與蘇州皆是工匠雲集之地,而胡商與番商又主要是進我皇明各類技藝精巧之貨物,去賣於日本等國,故他們要想進大宗精巧之物,只能來這些地方。”
張居正回道。
朱翊鈞點頭:“他們主要買走什麽,賣給我們什麽?”
“賣給我們的主要是胡椒、蘇木、象牙、檀香、白銀,而買走的則是布帛、絲絹、錦緞、印花絹、傘、瓷器這些需彩繪鑄造紡織之物。”
張居正又回道。
朱翊鈞發現張居正似乎早做過調查,倒也一一流暢對答起來,而且明顯記憶驚人,心想不愧是神童出身,便道:“如此說來,
的確是皇明據有貿易之上遊,有加工技藝等優勢,使白銀以流入皇明為主。” “陛下聖明!”
張居正笑著回了一句。
但接著他就發現朱翊鈞目光已被一些酒樓上為一些文人騷客公子王孫跳舞的胡女吸引住了,不由得皺眉,一時暗自後悔該讓巡城禦史先禁止各酒樓於今日讓胡女出來賣藝的。
一時,張居正隻得主動指了一下突然出現的插漢部部眾:“陛下請看,這些胡商也終於來販好馬了,明顯是因陛下注重武備,讓戚繼光、李成梁等在邊鎮使胡虜難以劫掠後,而不得不老實來邊貿,且也不滿足於邊貿,還來京師賣名馬以圖更好的價錢,也希冀進到更便宜的奢物。”
“賣美貌胡姬的是不是也多了些?你看那馬上插標女子,似乎都是頗具異域風采,金發碧眼的。”
朱翊鈞說道。
張居正一時頗懊悔給皇帝提什麽胡商,心想早知道該禁止胡商來京城販賣人口,隻得繼續轉移話題:“陛下該因此想到是皇明武備強盛才是。”
朱翊鈞點頭,知道張居正是不想自己過多注意美色,而又想的張居正自己似乎比自己更難以控制色與貨,也就笑道:“先生說的是,無論君臣,皆當對色與貨有所控制才是,朕當想到這亦是新政之功,若非新政以增國帑,武備便不盛,便無法使胡人願意載歌載舞於我漢家酒樓,願意備貨叫賣於我皇明市井。”
張居正聽了朱翊鈞這話,一時訕笑起來:“陛下聖明,無論君臣,皆當盡心於社稷蒼生。”
張鯨也在一旁忍俊不禁。
“去傳李如松和麻貴來,問問他們,可知道路過的這對胡人可是什麽部落的?知道的,就帶他過來稟報。”
朱翊鈞這時吩咐了一聲。
於是,在外面的司禮監隨堂太監孫隆應了一聲,就將李如松領了來:“回皇爺,李將軍知道。”
李如松這時便來到朱翊鈞所在車窗外, 道:“啟稟陛下,剛剛路過的正好是插漢部,臣認得他們,今年春,剛與臣在遼東對殺了一場,為首的布延正是土蠻之子,他左臉上的箭傷正是臣所留。”
朱翊鈞點頭笑道:“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去告訴他,讓他好好做生意,大明會越來越強盛,而他和他的部眾要想生活富足,只能歸附大明,與漢家和平相處。否則,朕會讓他知道何為犁庭掃穴,讓他多買些好貨回去,以促交流!”
“臣遵旨!”
李如松還真的打馬去了。
而插漢部的布延見到壯如鐵塔的李如松過來,一時如臨大敵,忙下馬單手放在胸前躬身道:“李將軍,我們是朝貢並貿易的,非是來宣以刀兵的,請放過我們!”
李如松走過來說明來意後,插漢部的布延才放松下來。
朱翊鈞在看見布延惶恐面對李如松的樣子後,也笑了起來。
要知道,這種漢人能使胡人畏懼的場景,可是不多見的。
朱翊鈞也因此對張居正問道:“先生今日帶朕出宮,讓朕看到這新政推行後的市井百姓之變化,以及武德強盛後於日常之變化,想必是擔心這樣的盛世年景不長,而接下來隨著新政繼續推進,權貴豪民之不滿加深,非議之聲增加,擔心朕會因非議之聲增加而有所動搖,進而不得不終止改製吧?”
“而想讓朕通過市井繁榮意識到帝王銳意圖治對於小民日常生活之助益,而使朕有圖治天下的成就感,進而將來願意繼續堅持做一個願意為民革新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