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剛才突然發生的事,朱翊鈞自然也就通過李太后掌摑與責備馮保的行為,猜到了為何李太后在進來時會突然怒氣衝衝地嚷自己,乃至進來時,也帶著盛怒。
朱翊鈞知道這都是因為自己年少的緣故,而給了馮保可以輕視自己這個天子的錯覺,也就使馮保在得知自己有從內宦手裡接過蛐蛐後就覺得自己會玩起蛐蛐來。
盡管因為朱翊鈞現在心智是來自於後世一成年人的心智,更為成熟,而避免了因為玩蛐蛐被李太后責備,但朱翊鈞也還是通過這件事深刻感受到馮保給他帶來的壓力,即監視方面的壓力。
朱翊鈞不喜歡這樣被人監視著。
但朱翊鈞知道自己現在還收拾不了馮保,畢竟馮保是李太后的心腹,又和張居正關系緊密。
自己若真想除掉馮保,就必須要經過李太后和張居正的同意。
畢竟誰讓自己現在還年少,未能親掌大權呢。
所以,朱翊鈞也只能先暫且把對馮保的不滿放在心裡。
現在的他只能先繼續照著李太后和張居正期望的樣子來做皇帝,不能越雷池一步。
只有如此,他才能避免各種對他不利的局面出現。
總之,對於現在的朱翊鈞而言,他只要任性一次,就會招致李太后和張居正的全面打壓。
一個可以仗著母后身份在儒家倫理上絕對壓製自己。
一個則可以以帝師兼輔臣的身份用對明君的要求規諫自己。
因而,朱翊鈞只能小心翼翼,按照聖主仁君的標準去活著。
故而朱翊鈞在睥睨了馮保背影一眼後,就很快又把目光收了回來,然後繼續看著奏疏題本。
不知不覺,夕陽已漸漸西沉。
晚霞絆在了紫禁城的重簷邊。
軒窗下的朱翊鈞,仍在看張居正的票擬。
“奴婢馮保來給皇爺請罪!”
突然,馮保的聲音出現在朱翊鈞耳畔。
朱翊鈞頓時一激靈,正襟危坐起來。
循聲看去,朱翊鈞就見馮保正匍匐在自己面前,一時心中詫異,暗想難道自己瞪他背影的不善目光被他發現了,或者說被自己寢宮內的內侍瞅見了,然後告知給了他,不然,這馮保怎麽突然戰戰兢兢地來給自己請罪,而擔心自己這個皇帝忌恨上他?
朱翊鈞後背一陣發涼,驚訝地問著說:“大伴,你這是做什麽?”
馮保抬起了那張腫的如馬一樣的紅臉,咕噥著說:“奴婢誤信了魏朝的話,真以為皇爺在荒廢學業,一味的玩蛐蛐去了,因想到身為皇爺的大伴,就應該忠於皇爺,一切要為皇爺好,就應該及時規諫皇爺,阻止皇爺有這樣的淘氣存在,也就急著去告知給了兩宮娘娘,結果卻也因此差點冤枉了皇爺,使得奴婢倒像是有意要壞皇爺的名聲似的。縱然是底下人誤報的錯,但奴婢也是有錯的,自然是要來給皇爺請罪的,還請皇爺責罰!”
朱翊鈞被馮保此時的態度搞得有些懵。
在他的認知裡,馮保作為權力很大的太監,且敢替太后監管天子的太監,還有個顧命大臣的身份,應該不會在他面前這麽卑躬屈膝才是。
但他沒想到,馮保此時卻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如此低,說話如此卑微。
朱翊鈞其實還是忽視了這個時代皇帝這個身份本身所代表的權力。
尤其是對於內宦們而言,他們可以在心裡或背地裡孩視天子,但天子畢竟是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主子,也是他們真正的權力來源,哪怕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
所以在明面上,沒有一個宦官會明著去招惹天子,而且也不想天子會對自己有一丁點的不良印象。
馮保盡管位高權重,但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何況,他現在也清楚自己這位皇爺明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早慧。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到現在還會無視朱翊鈞的感受,而不理會朱翊鈞會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產生一些不好的印象。
畢竟朱翊鈞是他陪伴著長大的主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到了現在,他可不想就因為今日這件事,影響了天子對他這個大伴的感情,也浪費了他服侍朱翊鈞這麽多年的辛苦付出。
不過,馮保此時的態度,還是讓朱翊鈞有些意識到了皇帝這個身份所代表的一些特殊意義。
因而,朱翊鈞也就在這時候言道:“快起來吧,大伴!朕知道,這件事不怪你。”
“謝皇爺開恩!”
馮保如蒙大赦地立即站起了身,帶著一絲歡喜笑容。
朱翊鈞則在這時問了一句:“給我蛐蛐的魏朝呢?”
馮保回道:“已經按娘娘的吩咐,將其杖斃了!”
朱翊鈞吃了一驚,瞅了馮保一眼,隨即強作鎮定地頷首:“朕知道了,你也去看看禦醫吧,看看你的臉,都腫成什麽樣了!”
馮保的臉的確腫的很嚴重。
為讓李太后心軟,饒了他這次,也為了讓朱翊鈞滿意,對他產生心疼之感, 他不但在李太后來這裡時下死力氣抽了自己許多次,回去後又刻意抽了自己很多次,直到把臉抽腫,才來朱翊鈞這裡認罪。
故而,次日,馮保因臉腫不好見外朝官,怕被外朝官笑話,也就沒有陪朱翊鈞一起去文華殿講讀,而是讓司禮監的另一位大太監,既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陪著朱翊鈞來了文華殿講讀。
……
“殿下少無玩心,肯篤學勤政,當為堯舜!”
首輔張居正這裡也在次日一早就知道內廷昨日發生了什麽事。
張居正在朱翊鈞父親即隆慶皇帝還是裕王時,就做了裕王府講官,所以與裕王府的許多內宦關系不錯,且早就培植起了自己在內廷的情報渠道,進而如今哪怕是朱翊鈞當了皇帝,他也能很快就知道內廷發生的事。
只是,張居正在知道皇帝朱翊鈞主動杜絕了玩蛐蛐這種喪志之舉,還主動學習他如何理政這事後,沒有因為自己的同盟馮保因此吃了個大虧而不悅,反而在來文華殿時對呂調陽主動說起此事,且說了這麽一句。
呂調陽聽後亦喜,又說:“馮保當去之!”
張居正再次無言,並主動去尋吏部尚書楊博說話,而不再理呂調陽。
而按照張居正給朱翊鈞遞上的《日講儀注》規定,除了視朝與大寒大暑之日外,朱翊鈞需要每日到文華殿接受講讀。
而朱翊鈞來到文華殿時,張居正與一乾講官已候在這裡。
張居正見隨朱翊鈞一起來的司禮監太監是張宏而不是馮保,倒也沒有在臉上浮現出驚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