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沿街且滿載絲絹糧米而過的綠水,酒井家次聽後忍不住先對增田長盛說起了自己心中的感想,且問著增田長盛:“你說,我們將軍能做到讓本州也這麽富足嗎?”
增田長盛對此苦笑,然後看向正拱手行禮的兩小孩說:
“甚難!他們的富庶在於無論是耕織還是教化皆在我們之上,所以才能人人閑逸卻又人人多才知禮。”
“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天朝上國,無論文治武功皆遠高於我們,隻沉醉於爭權與殺戮的我們與之相比,被稱為蠻夷也不完全是輕蔑。”
也不知道是因為本就學習了漢文化,還是人類慕強的本性。
增田長盛現在似乎真的對大明開了濾鏡,也似乎是在發自內心且盡量客觀的表達自己的感受。
反正,增田長盛陡然說出了自己倭人就該是蠻夷的話來。
這時,酒井家次則突然問著老船夫:“船家,你為何還要出來掙錢,不在家歇著?”
“閑不住!”
“辛苦慣了,突然不用辛苦,還是很難受的。”
老船夫回了幾句後就繼續唱起江南民歌來。
酒井家次沒再說什麽。
這時,對岸官道上突然傳來了哐當哐當的鐵輪聲和噠噠的馬蹄聲。
酒井家次不禁循聲一看。
然後,他就看見,居然有數匹大馬出現在眼前,且正拉著一又長又大的鐵車在木軌上飛奔。
而鐵車車廂裡,有美若天仙的女子正將手撐在車窗邊圍爐而坐,也有錦衣華服的男子正捋著胡須對窗而視。
“真正是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這就是上國,若能投生於此,哪怕不為人,隻為牛馬亦足矣!”
增田長盛這時還忍不住感歎了起來。
酒井家次倒是沒有增田長盛這樣的感歎,隻問著這老船夫:“這是什麽車?”
“馬拉列車!本朝將作寺新出的,現在多為官差貴眷使用,要是舍得給錢,平民也可以上去,但沒有必要。”
老船夫說道。
酒井家次聽後不禁喃喃道:“能在木頭上跑這麽大的車,這是怎麽做到的。”
正在酒井家次沉思的時候,他們的船就靠了岸,增田長盛和酒井家次等也就上了岸。
“每人一錢銀元,這麽貴?”
但就在增田長盛付船錢時,卻發現大明的坐船錢貴的離譜,酒井家次更是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且問著這老船夫:
“這是欺負我們倭人嗎,知道一錢銀元可以在我們江戶買多少米了嗎?!”
“你們這些倭人懂什麽,在別人都在玩的時候,我還為人撐船為的是什麽?”
“難得真的就只是因為閑不住,還不就是因為做這份行當,比乾其他雜活值得!”
“以前倒是便宜,駕船的還都是年輕船娘,但現在是什麽時代?是新禮的時代!”
“現在沒誰會為了幾個銅板辛苦一天,就這一兩錢的生意,還是因為我這樣的人閑不住才願意乾,不然,只會更高!”
這老船夫瞅了增田長盛一眼,然後就呵呵一笑地說起來。
增田長盛等人聽後也隻得給了銀子,而不敢不守這裡的規矩。
“這中土物價雖然都很便宜,但涉及到人的價格就特別的貴,之前請的力夫,現在用的船夫,都比在江戶招個武士貴。”
酒井家次還因此對增田長盛吐槽起來。
而沒多久,增田長盛和酒井家次就進了南都城。
他們在感歎南都繁華,尤其是看見玲瓏寶塔而大感驚駭的同時,卻也在南都城發現有士民攔官的情況。
“貪吏無辜逮拿本縣小民,瞞征已革之稅,老父母若還不做主,一味以要進京朝覲為由拖延不為,我等恐不能阻止憤民,而將老父母也定為同黨,有窩藏元凶巨惡之嫌。”
“請老父母下轎!”
“請老父母下轎!”
……
增田長盛和酒井家次等因此親眼看見,一眾士子正領著許多百姓攔住了立有“上元正堂”等儀仗牌的上元知縣舒應富的儀仗,且當街高喊起來,還押著一被五花大綁的吏員。
很快。
增田長盛和酒井家次就又看見,這知縣舒應富還真的瑟瑟發抖地從轎中走了出來,一邊撚著汗一邊言道:
“這事,本縣確實不知情,但本縣現在的確諸事繁瑣,無暇處理這些事,但既然民情如此,本縣也隻得擠出時間來辦,且請諸位鄉民將此貪吏押往縣衙大牢,本縣這就升堂問案。”
“多謝老父母!”
增田長盛見此不由得問著一旁邊的漢人:“敢問這位大爺,這些民為何這麽不怕官?”
“為什麽要怕?”
“別說是知縣,就是巡撫也敢攔!”
“甚至只要有理由,不嫌麻煩的話,還敢鎖他們進京去向皇上告狀呢。”
這漢人回道。
酒井家次聽後不由得在一旁問道:“庶民如此刁蠻,如何管得好?”
“伱這是說的什麽話?”
“我們百姓哪裡刁蠻?”
“大家都是識文斷字的,按照太祖爺所定《大誥》與聖旨條例合法爭訟而已!又非打砸搶燒,更沒有凌虐毆打官吏。”
這漢人很是無語地回了起來,且道:
“再說,我們要是不在廠衛的幫助下,強勢一些,這些狗官永遠都不會把新政推行下來!”
“對他們有好處的事,他們比誰都積極,對百姓有好處的事,你要是不爭不鬧,他就算不能阻止,也會變著法的為難你!”
“這都是我們在聖天子即位後履行善政成功的經驗,用大璫們的話說,要君民配合才能惠民強國。”
“果然這上國之民就是不一樣!”
增田長盛從旁聽後不由得在這之後就對酒井家次說了這麽一句。
酒井家次跟著附和道:“現在想想,還是我們江戶之民恭順許多,也絕不會出現這種亂尊卑的事,他們只會為服務貴族與武士而感動榮幸!”
“是啊,這裡雖然很富庶,武人也很受優待,但悍民實在是太多,以至於為政者畏民如虎。”
增田長盛跟著附和道。
酒井家次也繼續說道:“懶民也很多,不如我們江戶之民勤奮,以至於人力用價奇貴,所以什麽免徭役、低賦稅是不值得我們幕府效仿的,不然底下各藩只會更亂!”
增田長盛也繼續點頭:“沒錯,這裡其實也沒那麽好,若是為小民為軍士還可,但若為官還不如待在江戶,在江戶至少尊卑有序,如果我們江戶照這樣改,只會亡我大和之禮;但不這樣改,恐會亡國啊。”
“禮都沒有了,要國何用?”
酒井家次直接問了增田長盛一句,且道:“還不如不改!”
增田長盛很是讚同地附和說:“沒錯!不如不改,最多盡量示好明國,以拖延亡國之日,果然我們的幕府將軍也是英明的,知道我們小國和他唐人之大國不一樣,與其學明國皇帝改製,不如學朝鮮李氏向明國皇帝示好。”
“他們所用的器物倒是可效仿一下。”
酒井家次看著停在南都城外的馬拉列車,再次說了一句,且又看向增田長盛道:“還有農耕織染之技,造屋治水之法,但無論如何,我大和的傳統不能丟,安民之禮不能廢。”
增田長盛點了點頭:“沒錯,我們當堅持自己的治國之道,隻學其術即可,畢竟兩國情況不同,而且只要大明皇帝願意承認我們將軍的地位,不承認足利的地位,我們應繼續堅持閉關禁海,以免小民受明國如今的文化影響。”
……
“有些糟粕之禮,當棄就要棄!”
“本朝之禮源自周禮,後經孔、荀等發揚,乃至到現在程朱、陸王,一直在演變,與時而新。”
“但有一點未變,那就是禮要關乎敬與仁。”
“故像殺子奉母,並不合禮,乃至以守節之名逼寡婦自縊或守貞亦非禮!”
“夫在有夫妻之禮要守,夫亡本就意味著夫妻之禮已無,隻存有父母子嗣之禮,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故不當結果性命,為了子嗣能得到養育而改嫁,乃彰仁愛,亦非不守禮。”
在增田長盛和酒井家次在看見大明諸多情況而認為自己幕府未來還是不應做太大改變時,大明未來的君主,即太子朱常浛則正在被李贄瘋狂灌輸禮法當求變。
李贄甚至對太子直言, 說從禮肇始於周開始就一直在變,一直在合乎時宜的變。
朱常浛聽得倒是很受觸動。
結合歷史,再加上李贄這種儒家另類灌輸的新想法,讓才十來歲的他更加篤定禮這個東西是要常變的。
只是同樣負責教朱常浛的朱賡對此則很不能接受,而當即抨擊李贄,說:“殿下,李贄嘩眾取寵之輩,變亂禮法,蠱惑人心,當請陛下旨誅之!”
“殿下,臣認為李贄不當誅,李贄若因此而被誅,新禮則不存,議禮乃國之大事,不能不讓人言。”
焦竑則表達了不同意見。
朱賡聽後隻得沉默。
朱常浛則對此沒有多言,只看向李贄:“李師傅,繼續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