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水軒。
這是一座奉行自然主義的別院,花園裡人為匠作的痕跡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充滿了野趣,即便是星羅棋布散置其間的亭台閣軒也都爬滿了青藤。
鄰水而建的小廳邊上,是一池長有荷葉的湖泊,非常清澈,時而能夠看到幾尾遊魚跳起來,卟嗵一聲再砸進水裡。
這間往日裡很是清幽的院子裡,此刻卻人來人往,只是所有人盡皆低著頭行色匆匆,即便是迎面而過也沒有絲毫交流。
小廳內,桓齮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雙手交疊放在桌面,臉色陰沉。
在他對面的地方,跪著兩個矮矮胖胖的男子。
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男子偷偷抬眼看了看沉默不語的桓齮,急急忙忙的說道:“君候,小民所言句句屬實,萬沒有半句假話啊!”
另一個胖子幫腔道:“都是那南郡郡守指使我等,我等哪有如此大的膽子敢來放火燒君候呢?”
桓齮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麽說,你們是一得到消息就來告知我了?”
疤臉男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郡守張平派來的親隨讓我用蒙汗藥麻倒,此刻被我關在家裡,若是君候不信,派人將他擒來一問就知!”
桓齮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疤臉男仰頭回答道:“小民叫百裡杵臼,綽號賽烏獲;他叫司馬無傷,人稱混江龍。我二人乃船工行會在南郡分舵的正副舵主……”
“喲?沒想到你兩人還是正副舵主呢?失敬失敬……”桓齮笑容滿面,但目光卻冰冷的很,仿佛在看兩個死人。
百裡杵臼連連搖頭:“不敢、不敢……”
司馬無傷也忙不迭說道:“哪裡、哪裡……”
過了一會,桓齮問道:“那你二人為何不聽從郡守之言,放火燒了我呢?要知道我此次南下,辦的就是行會害民之案,不出三五日,抓捕你二人的文書就會貼滿大街小巷!”
“我二人又不傻!”司馬無傷跪在地上,挺起身子:“咱問過行會裡的那什麽……對,律令顧問了,大漢並沒有法律禁止百姓結社,也沒有法律禁止我等放貸!”
“至於讓人炸橋,也不是我兩人的指使,而是總舵派人去幹的!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和我二人無乾!”
“因此,我二人縱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至多挨上幾十棍,判個流放!”
“若是聽從郡守之言,放火燒了君候,那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嘞!”
百裡杵臼滿臉讚同的點頭連連。
這一刻,他倆心裡格外慶幸,還好他們之前在行會裡聘請了一個致仕還鄉的老縣吏幫他們擬定船貸文書,否則今天還真的就被張平那幾個人給蒙住了!
桓齮臉上露出笑容,問道:“那麽,你二人願不願意再戴罪立功一次?”
司馬無傷和百裡杵臼對視一眼,用力點頭,抱拳大聲說道:
“我二人願為君候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赴湯蹈火倒是不必了。”桓齮搖搖頭說道:“放火這件事倒是可以有。”
百裡杵臼問道:“放火?”
桓齮點頭:“沒錯,放火!我要你二人今晚按照張平等人原定計劃,在西園放一把火……你二人湊過來,聽我安排。”
司馬無傷和百裡杵臼再度對視一眼,微不可見的交換了一個眼神,慢慢站起湊到桓齮身邊。
嗯,他倆不傻,自然知道桓齮想要在這西園之中放火究竟是為了什麽!
但是,這和他倆有什麽關系?
死道友不死貧道。
張平等人讓他們來這裡放火,難道不是為了害他們性命,好讓自己逃脫罪責?
因此,他倆毫不猶豫的就跑來桓齮這裡,將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此刻被桓齮利用,正好報復回去!
………………………………
郡守府。
張平坐立不安的正在等著最後的消息。
在大堂外面的院落裡,站著數百手持刀槍的郡兵。
雖說桓齮一進入安陸縣之後,就命人解散了安陸縣屯駐的南郡郡兵,但郡守府何等重要,自然有著數量眾多的軍士。
此刻,這些軍士正好派上用處!
馮熊從外間走入,招招手領進了一群提著食盒的仆役:“過來吃飯了!”
“我沒胃口。”張平搖搖頭:“你自己吃吧。”
坐在一旁的革朱也搖頭道:“都這個時候,還吃得下呢?心態真好……”
馮熊笑容滿面:“所謂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飽了,等下怎麽乾活?”
他招呼著那幾個仆役在桌子上擺好酒菜,同時不忘讓他們去吩咐後廚,給那些整裝待發的軍士也備上一份酒飯。
推己及人。
這是他爹教給他的第一個做人的道理。
他餓了,外面那些軍士必然也已經饑腸轆轆,因此他山珍海味,最起碼要讓那些軍士有酒有肉。
否則,人家憑什麽給你賣力?
沒過一會,張平、革朱、馮熊三人觥籌交錯起來。
酒過三巡之後,張平按在酒壺之上,搖頭說道:“淺嘗輒止放松放松即可,須知我們還有正事要做,怎可貪杯?”
革朱讚同的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會,望著杯盤狼藉的餐桌,馮熊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鐵盒子,打開,從中捏出了一根卷煙。
不過他沒有給自己點上,而是扔給了對面的革朱,緊接著又扔給了張平一根。
最後,他才在自己嘴裡塞了一根。
這是規矩。
既然要散煙,自然人人有份,而且必然是先別人再自己。
“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
馮熊嘴巴裡呢喃有聲,接著摸出一根火柴,抬起腳,在鞋底子上用力劃了一下。
刺啦。
火柴棒上火光搖曳,馮熊趕忙湊在嘴邊將卷煙點燃。
在他對面的張平和革朱也是如此。
在現如今的大漢,抽煙是一種很時髦的事情,而且受限於煙草的種植規模,也就只有那些工人階層才能消費得起煙草。
不過馮熊三人抽的並不是那種自己卷的散裝煙絲,而是成品。
據說,卷煙廠隻招相貌姣好的妙齡少女,每一根卷煙都是在她們又細又白的大腿上卷出來的!
因此,不僅香甜,而且香豔!
嗯,假的。
卷煙加工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兩台機器,一台機器負責將裁剪好的特殊紙張卷成圓筒,另一台機器則將切好的煙絲塞進圓筒裡,最後包裝成盒即可。
而且操作者也大多是些上了歲數的大爺大媽……
畢竟工資便宜。
實物和宣傳不符,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重要的是,煙草解乏。
嗯,其實這種解乏並不會增加體力值,而是補滿精神,使之和身體的疲勞程度相吻合。
因此,張平在掐滅只剩下一個煙屁股的卷煙後,頓時覺得精神振奮了起來,不再是吃飯之後的萎靡不振。
“嘿,這真是個好東西!”張平仔細研究了一下,問道:“這玩意是地裡種出來的嗎?”
馮熊點頭:“沒錯,地裡種的,只不過是皇家專屬,百姓哪怕偷偷種一株煙草都會受到懲罰,輕則罰沒十倍種植煙草的罰款,重則問罪坐牢!”
“我不理解。”革朱搖搖頭,但嘴角揚起問道:“不知道這玩意要是種在海外,會不會受到官府責罰?”
張平想了想:“應該不會吧。據說海外奉行的法律和大漢本土不同,況且天高皇帝遠的,你就算是種了,陛下如何得知?”
革朱輕輕點頭:“既如此,到時候走的時候弄點種子!不為別的,我已經抽習慣了,一會不吸煙心裡就癢癢的很!”
馮熊瞪大眼睛:“你也是嗎?我還以為只有我是如此呢!”
張平歎息:“如此說來,這煙草真的不是個好東西!”
“說的是啊!”馮熊邊說,又散了一圈煙。
房間內,頓時變得煙霧繚繞起來。
而在此時,郡守府西邊也突然有濃煙滾滾,火光衝天而起,寂靜的夜晚頓時到處都是人喊馬嘶,嘈雜至極!
“成了!”
張平一躍而起。
革朱三兩步衝到外間:“全體都有,隨我前去西園救火!”
房間內,望著張平和革朱匆匆離去的背影,馮熊臉上露出幾分玩味的笑容,默默點上一支香煙,向站在他身後的老仆呢喃有聲。
“魚,終於上鉤了。”
“怎麽樣,本侯爺沒有辜負陛下的信任吧?”
………………………………
“走水啦!”
“快來人啊!”
……
在一眾吵吵嚷嚷中,革朱帶領數百郡兵衝入烈焰漫天的西園之中,直奔聽水軒而去。
而有了這些生力軍的加入,火勢很快得到控制。
“什麽情況?”
“殷候呢?”
張平望著那些滿臉烏漆墨黑,但目光冰冷的緹騎問道。
而回應他的,則是一聲冰涼刺骨的聲音。
“莫找了,我在這裡。”
桓齮從花樹後走出,臉上白白淨淨,頭上獬豸冠一絲不苟,絲毫沒有糟了祝融的樣子。
張平悚然一驚,但裝作一臉若無其事:“還好、還好,殷候無事就好!”
“我無事,但你就有事了……”桓齮一雙三角眼中凶光畢露:“左右,與我拿下!”
“冤枉!”張平趴在地上,滿臉憤怒。
“冤枉!”革朱也是如此,但他不斷向著那些郡兵使著眼色。
他為郡尉,類似於軍分區司令,直接管轄郡兵,自然在郡兵之中威望極高,而今天被他調來‘滅火’的士兵中,就有著不少他的親信。
但桓齮接下來的話,打消了那些郡兵的蠢蠢欲動。
“動,則滅族!”
而那些緹騎和守衛西園的三川郡、河南郡郡兵也抽刀在手, 齊聲怒斥:“放下武器!”
頃刻間,西園內響起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
四五百南郡郡兵老老實實的排成一隊,如同被牧羊犬驅趕的羊群那樣,被兩名緹騎看管起來。
另一邊,桓齮皮笑肉不笑的望著趴在地上的張平和革朱,輕輕拍了幾下手。
啪!啪!啪!
下一秒鍾,花樹後面出現了張平和革朱很是熟悉的三個身影。
百裡杵臼、司馬無傷,以及嘴邊叼著一根卷煙的馮熊。
“你?”
“你這個叛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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