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立於戰車之上,眺望眼前這座位於山巔之上的雄關。
“什麽情況?”
他撚著胡須輕聲呢喃,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這裡城門大開, 嶢關守將親自出迎,準備向他投降。
但一騎飛馳而來之後,境況急轉而下。
城門緊閉,吊橋升起,嶢關守將、連同之前秦國派來議和的使者一起,斬首示眾後腦袋從城頭上扔了下來!
聽著身邊將士的小聲議論,劉邦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自己, 這是被耍了嗎?
他看向曹參,怒道:“你從軍中挑選兩萬精壯, 拿下嶢關!”
曹參上前一步,正要領命而去的時候,遠處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
“且慢興兵,聽某一言!”
劉邦抬眼望去,見到了一個身穿湖綠色曲裾的男子,腰懸長劍,五官俊美,走動間大袖飄飄,似乘風而來。
此人正是張良。
曹參看著張良,暗暗撇了撇嘴,一個大男人,偏偏長得那麽好看……
劉邦從戰車上跳下,迎著張良走了幾步:“子房有何見教?”
張良微微一笑:“現如今局勢未明,不宜貿然進攻。”
劉邦有些疑惑:“此言何意?”
張良沉聲說道:“秦軍陣前斬將, 此中必有蹊蹺!況且嶢關秦軍訓練有素, 且有地勢之利, 貿然進攻, 恐怕會徒增傷亡!”
劉邦回看一眼嶢關, 只見嶢關依山勢而建,關前空地雖然比武關要寬敞許多,卻也排布不開太多的軍隊,看那城關,須得仰望,城關之後,萬峰插雲,確實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
他有些讚同的點了點頭,視線重新移到張良身上,他心裡明白,張良現在叫住他,並且說了這麽一番話,必然是已經胸有成竹。
於是劉邦摟住張良肩膀,湊到他臉前問道:“子房是怎麽想的,不妨直說。”
張良雖然有些不太適應,但他明白這是劉邦表示親近的一種姿態,於是不著痕跡的將臉向側面扭了一下:
“不妨讓人在山間廣插旗幟, 以為疑兵,擺開一副大舉進攻的態勢,然後派人偷偷潛入關中,打探一下情況,再做打算!”
劉邦:“善!”
…………
傍晚時分,嶢關之外的秦嶺之上,楚軍篝火如漫天繁星,士兵席地而坐,唱著家鄉小曲。
軍中庖廚殺豬宰羊,分割著士兵在山間裡捕獵到的花熊野鹿,將之架到火上去烤,順手灑些鹽巴,烤得滋滋冒油,肉香四溢。
按照張良的要求,很多營壘都扎在嶢關上風處,肉香味隨風飄蕩,傳到城關之上的秦軍鼻中,饞得他們直咽口涎。
秦軍等級森嚴,按照爵位高低不同,每頓吃的飯菜甚至都不一樣。
擁有第二級爵位的上造以下的,日供粗米一鬥,菜羹一盤,並鹽二十二分之二升。
擁有第三級簪嫋爵位,日供精米一鬥,醬半升,菜羹一盤,乾草半石。
嗯,發放的乾草是用來養讓他們養馬的。
嫋者,馬具也。
按照規矩,爵位在“簪嫋”以上的人,可以騎馬代步,在更早的時候,這個爵位也被稱為‘走馬’。
想要吃肉,最少也要是擁有第五級大夫爵以上的軍吏。
只可惜在秦國,大夫以上的爵位通常並不會授予黔首出身的普通人,他們,能有第四級的不更爵就已經到頭了。
韭菜,在什麽時候都是韭菜。
除非,窗外有狐狸在叫……
所以說,當烤肉的香氣飄向嶢關守軍的時候,
秦軍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就可想而知了。畢竟,大家都是韭菜,憑什麽你能吃肉!
就,很氣!
但又無可奈何。
…………
楚軍中軍幕府大帳。
這裡不僅飄蕩著肉香,還有濃鬱的酒香。
不過劉邦這時候並沒有喝酒,而是就著帳中燈光,在閱讀著一封書信。
從陽翟發來的家書。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本來從沛縣出征後,劉邦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戀棧家小的男人,但在陽翟和劉太公等相處了數月之後,他每每閑暇之後,總是格外懷念那段時光。
當然了,有時候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用劍鞘揮擊身前空氣,仿佛面前就是那個坑爹的小崽子!
他這幾個月住在陽翟,挨自己老爹的打,快和過往的幾十年持平了!
恨恨的咬咬牙,劉邦挑了挑燈芯,繼續看信。
信上說,他們已經離開陽翟,正向宛縣前進,想來這幾天就能到達。
信上還說,自家小崽子搞出了一個很舒服的馬車,讓大家的旅途之苦降到了最低。
他嘴角微微揚起,有些慶幸,還好離開宛縣的時候,他將郡守府劃歸己用,這樣一家人到了宛縣之後,就能直接住進富麗堂皇的郡守府了!
哼!
讓自家老爹好好看看,是自己這個敗家玩意有本事,還是在老家操持家業的二哥有本事!
劉邦在心中暗暗盤算,等到自己打下鹹陽城之後,再把那個老家夥接過來看看,什麽叫做氣勢恢宏、宮舍萬千!
到時候,他要是還敢揍自己……
那就跑唄,畢竟親爹……
不過,可以先把那個小崽子抓起來打一頓出出氣!
劉邦眉開眼笑,沉浸在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的幻想之中,直到一旁盧綰看不下去了,用了捅了捅他。
“正事要緊,想女人的時間,可以放到午夜夢回!”
劉邦懶得解釋,有好幾個老婆的快樂,他這種單身狗是不會明白的!
此刻,酈食其臉色陀紅,醉醺醺的說道:“鹹陽城那邊,子嬰誘殺趙高,即位為秦王……嗝,嶢關守將原本是趙高的人,現在已經換成了子嬰的門客。”
劉邦微微點頭,難怪雙方都已經商談好了,臨了又出了這麽個么蛾子。
張良詢問道:“你可認得現在的嶢關守將?”
酈食其醉眼朦朧的笑了笑:
“認得!他原本是個屠夫的兒子,在鹹陽街市販肉為生。”
“二世即位之後,屠戮自己的兄弟姐妹,子嬰有些惶恐,擔心有朝一日輪到自己,於是秘密招攬孔武有力之人為門客,想要等到事不可為之時,殺出鹹陽城,獲取一線生機。”
“只是沒想到,子嬰為秦王之後,這廝也走了狗屎運,當上了嶢關守將……”
張良再次問道:“那你覺得,他對於秦王,有多少忠心?”
酈食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慢伸出了一根手指。
張良微微頷首,笑而不語,一旁的盧綰曹參等抓耳撓腮,不知道這兩個家夥又打的什麽啞謎!
劉邦環顧四周,臉上滿是優越感,旋即默默伸出了兩個手指:“一箱黃金不夠,拿兩箱去!”
酈食其打著酒嗝,拱手說道:“事成矣……”
…………
關中,蕢山。
此地山勢漸漸平緩,距離扼守鹹陽城南大門的藍田縣,已經不足五十裡了。
山道之上,一支高舉著紅色楚軍戰旗的軍隊,正在快速行軍。
當先一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正是武安侯劉邦。
自從酈食其拿著兩箱黃金,賄賂了嶢關守將之後,這個屠夫之子,立刻收縮兵力,坐困於城關之內,擺出了一副你隨便,就當我不存在的架勢。
在彼此的默契之下,劉邦立刻帶領主力繞開嶢關,向藍田縣進發。
此刻,劉邦雖然有些疲憊,但臉上微微有些得意。
兩箱黃金,買下鹹陽城,值了!
在他身旁,張良湊到他身邊,輕聲說道:“現在,請武安侯下令,回軍嶢關!”
劉邦一個趔趄:“什麽?”
他第一個念頭是想起了當日的宛縣西,那時候的張良也是這樣的神情。
有沒有搞錯啊,又來?
張良笑著說道:“嶢關守將新上任,在軍中並沒有根基,無法徹底掌控嶢關守軍。”
“也就是說,他是以個人身份投降與我,並不是嶢關守軍投降與我!如果他手下的士兵心向秦國,發生嘩變,屆時從我軍身後發動攻擊,如何是好?”
劉邦略微沉吟,眉頭緊鎖。
鹹陽城的情況誰也不知,雖說那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但若是子嬰有手段,可以調動秦人死守的話,急切之間也照樣拿不下鹹陽城!
到時候,真成了張良所說,就真的麻煩了!
畢竟,當年陳勝起事之後,命令周文攻擊秦國關中,周文一路征集士兵,勢如破竹般攻入函谷關之後,已經有了兵車上千,士兵數十萬。
然而,被章邯帶領的驪山刑徒一戰擊潰,之後乘勝追殺,就連陳勝也兵敗身死!
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見到劉邦沉默不言,張良再次說道:“現如今,秦將欲和,秦卒或從或逆,正是懈怠之時,我軍這時候發起攻擊,必然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
嶢關城頭,十多個秦兵站在城頭,小聲議論。
自家將軍已經和楚軍議和的消息,他們都已經聽說了。
果然,屠夫之子就是卑鄙,想要用他們這幾萬人,取悅楚人,換取財帛,甚或是爵位!
“這就是我們的王,所倚重之門客嗎?”
觀小見大,子嬰誅殺趙高而重新振奮的軍心,刹那間蕩然無存。
與此同時,遠處赤旗招展,不知有多少楚軍湧了過來!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