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鹹微濕的海風掀起陣陣浪潮。
起伏的海水湧到碼頭跟前,輕輕搖動著平滑如鏡的水面,微波蕩漾,掩映於水中的晚霞也散亂起來,五彩斑斕交雜閃映,然後又聚集在一起,恢復了原樣。
賈誼很喜歡這裡的景致,特別是海灣的黃昏。
在他身邊,劉郢客、周亞夫、劉釗以及孟州都護府的大部分官員依次排開。
他們在等人。
上午的時候周亞夫接到電報,說是征蠻中郎將陳濞的座船下午或是晚間就會到。
作為下屬,雖然這時候天氣炎熱,但他們依舊要在這裡等待。
漸漸地,天地一片漆黑。
之前還忙忙碌碌的港口很快冷清下來,海風刮過火把呼呼作響的聲音變得清晰可聞。
劉郢客搖頭:“若是在番禺港,這時候會有大燈將港口照的亮如白晝,夜班工人就要進場勞作,整個碼頭徹夜不停……”
周亞夫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樣咯?番禺在國內,有大型發電廠,咱們這惟一的一台小型發電機還是人家皇家海軍的……”
劉釗滿臉懵逼。
他這屬於是躺著也中槍。
畢竟那台發電機主要用於帶動製冰機,然後做冰激凌給大家吃……
正在他準備反唇相譏的時候,遠處燈塔上亮起一支火把,按照某種規律左右搖擺。
周亞夫看了一會,點點頭:“博陽侯來了。”
賈誼等人趕忙打起精神。
雖然劉釗對陳濞的摘桃子行為很不滿,但也是滿臉肅穆。
這不僅是因為陳濞奉旨而來,還有他對陳濞的尊敬。
同為大漢開國功臣,他自然明白當初陳濞以弱冠之年,帶隊潛入楚營散播謠言需要的勇氣和智慧。
過了一會,一條小船搖曳而來。
劉郢客有些疑惑,問道:“為何博陽侯不坐大船?”
賈誼壓低聲音解釋道:“夜色太深,大船進港不易,故此多停泊在港外,進出全憑小船。”
劉郢客點點頭表示了解。
少頃,小船停靠碼頭。
陳濞腳步虛浮,臉色煞白的從船上走下。
劉釗周亞夫帶領其余人上前行禮。
“拜見中郎將!”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陳濞搶上前半步,伸手扶起劉釗周亞夫,笑著對周亞夫說道:“一別數年,當初那個追著陛下到處亂跑的童子如今也長成糾糾男兒了!”
周亞夫笑而不語。
劉釗看出陳濞的腳軟,扶著陳濞向前走,搖頭說道:“船舶航行速度太快也有不好,這人都還沒怎麽適應海上生活,就已經到目的地了……”
陳濞笑道:“我並非暈船。”
劉釗好奇問道:“那這是何故?”
陳濞神情有些尷尬:“適才船隻入港之時,因為天色太黑,對面貨船船主太摳沒有多點船火,以至於我的座船差點和他撞在一起……”
周亞夫滿臉懵逼。
他叫過身後侍從,小聲嘀咕,吩咐他讓去看看究竟是哪條貨船,然後狠狠處罰!
哪怕他再是不懂,也知道船隻傾覆在港口的危害!
夜晚不點燈,屬實是害人害己!
賈誼上前半步,笑著說道:“我已經命人備下晚宴,今夜為中郎將接風!”
“先不忙著吃……”陳濞搖頭:“如今局勢如何?”
周亞夫回答道:“一切盡在掌握!”
賈誼補充道:“巽加國內大亂,每日都有大量婆羅門教徒和新教徒被殺,巽加王疲於奔命,早已經顧不得重整經濟了。”
劉釗也說道:“黑鴉騎士團五千之眾全員到齊,再有我三千皇家海軍陸戰隊,合計八千戰兵枕戈待旦!”
陳濞想了一下,點頭說道:“八千戰兵足矣。”
畢竟這八千人裝備有火槍大炮,而且黑鴉騎士團也有人馬具甲的重騎兵,在巽加國這種以平原為主的地區上,不敢說一騎當千,但三五百騎兵就足以衝垮上萬步兵!
周亞夫說道:“八千軍士掠地足矣,但仍需大量步兵接收沿途城池。”
陳濞點頭:“那是自然。”
“我已從安海都護府、安蠻都護府以及各宣慰府調遣兩萬海外派遣軍,以及三萬仆從軍,這幾日就會陸續到達。”
“再有孟州都護府一萬軍隊,足以掌控局面。”
周亞夫拱手道:“博陽侯老成持重,難怪會受到陛下青睞。”
陳濞笑著搖頭道:“老夫有自知之明。若是用計策,間君臣,那老夫還有點心得,但結陣而戰,老夫這前浪必然被你這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故此,老夫在離開長安城之際,陛下親來送行,言說要讓老夫多聽你和東茅侯的建議,切勿一意孤行……”
劉釗心中一暖。
曾幾何時,他也一員縱橫沙場的戰將!
他本以為世人早就將他忘卻,沒想到劉盈居然還惦記著他!
“所以,老夫真正出力之時,當在大舉獲勝,重建新的秩序之時!”陳濞邊說,從身後拉出來一個身高臂長的少年:“來,向大家介紹一名猛士!”
周亞夫等人將目光齊刷刷的望過去,只見那少年極其雄壯,站的筆直,如同山嶽。
陳濞大聲說道:“此人乃太子舍人李廣,故隴西郡守,護羌中郎將戚侯李必的侄兒!你們別看他尚未成年,然卻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
周亞夫微笑。
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只不過那時候他還是隻小豆丁,而且因為‘鐵面無私’被很多大頭兵恨不能一把掐死……
周亞夫伸手摸了摸李廣鐵一般的胳膊,笑著說道:“既是弓馬嫻熟,那就留在我軍中做個騎郎,領一百甲騎,隨大軍出戰!”
李廣抱拳:“遵命!”
賈誼抬頭望了望璀璨星空,無聲長歎。
戰爭,就要來了。
………………………………
華氏城。
巽加王癱在床上,有氣無力。
他剛剛送走了一群哭哭啼啼請求他派兵的婆羅門。
那些被充作奴隸的佛教徒瘋了,不僅搗毀了婆羅門教的寺廟,砸碎了諸如梵天、濕婆等神靈的塑像,甚至衝進婆羅門的莊園,搶奪婆羅門的財富,玷汙婆羅門的女人,就連男人也沒有放過……(注一)
為此,他只能出兵。
但他心裡很清楚,那些暴徒名為佛教,實則新教。
背後站著漢國的新教!
他,暫時還惹不起。
正如同波若流支被殺的噩耗傳來時,所有婆羅門和刹帝利都群情激憤,要發兵蕩平始新縣,為大師復仇,而他卻堅持不同意那樣。
他在漢國‘留學’時,曾聽過一段話。
據說,那是漢國曾經的太子,現在的皇帝親筆手書的一副字聯,就藏在東宮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曰: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如今,他就在臥薪嘗膽。
現在的隱忍,是為了將來能夠一舉打敗孟州都護府,將漢人從他的國家趕出去!
但可惜事與願違。
就在他猶猶豫豫著,要不要學著那個王者歸來的君主舔舐苦膽時,一個頭戴高山冠的侍者從外面狂奔而入,手中高舉著一個木匣。
巽加王打開一看,瞬間傻眼。
這是一封從始新縣送來的情報。
發信之時為五天前。
畢竟巽加國沒有電報,而且他到長安那幾年,關中早已經普及電報機,故此他連飛鴿傳書的手段也沒有學到……
但這不重要。
漢國那屬於是降維打擊。
而在已知世界中,各個國家的通信手段要麽靠人奔走相告,要麽靠騎馬。
巽加是後者。
五天,就是飛馬從始新縣抵達華氏城的最短時間。
情報的內容其實很簡單。
漢軍增兵五千,絕大多數士兵為人馬具甲的騎士!
巽加王覺得,戰爭似乎又距離他近了一步。
結合那些新教徒一系列的舉動,傻子也看出來了,漢國正在積蓄力量,準備對巽加國開戰!
“這一天終於來了嗎?”
巽加王喃喃自語,同時感到幾分慶幸。
慶幸他弑父後順利接管整個巽加國,也慶幸他不惜耗費重金從漢國搞到了一種神器。
炸藥包!
這本來是他用來開礦之物。
巽加國物產豐饒,鐵礦煤礦都有!
在他已經弄到漢國的高爐煉鐵技術後,只要能獲得源源不斷的礦物,巽加國將一舉擺脫鐵器進口的局面,實現自給自足!
而且,還可通過低價搶佔漢國鐵器在周邊國家的市場份額!
但很明顯,漢國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巽加王打起精神。
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這是他在漢國學到的理念。
比如匈奴,比如羌人,這些遊牧民族有時候並沒有和漢國大打出手的想法,但漢國卻覺得他們是威脅, 於是主動出擊,最終消除邊患!
漢國可以,他也可以!
尤其是他有了這種可以崩山碎石的神器之後!
漢人從前那些堅不可摧的城池,將會被炸藥如同撕紙一般撕得粉碎!
雖然現在不是和漢國開戰的最佳時機,但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想乾就乾!
巽加王強忍著渾身疲憊,猛然站起,準備召集他的那些心腹戰將,商討對漢國開戰的計劃!
注一:寫這段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個《笑林廣記》裡的段子。
一人以幼子命犯孤宿,乃送出家。僧設酒款待,子偶撒一屁甚響,父不覺大慟。僧曰:“撒屁乃是常事,何以發悲?”父曰:“我想小兒此後要撒這個響屁,再不能夠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