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府東廣場,張不疑有些目瞪口呆。
在他面前,叁個婦女手扶欄杆,腳下踩著一個橫放的長木筒,木筒上插有木片,轉動之間,帶動前端五個大錘上下擺動。
沉實、有力、節奏分明的聲音此起彼伏。
張不疑弱弱問道:“她們這是在……舂米?”
劉盈裝作驚訝萬分說道:“哇塞, 你連這個都知道……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張不疑滿臉黑線,默默將頭轉了過去,之後,他又默默地把頭轉了回來,一眨不眨的看著上下翻飛的大錘。
“怎麽樣, 好玩吧!”劉盈昂起胸膛:
“這是我的靈感,然後由墨家子弟製作出來的器械,用腳踩踏, 多點連接,相比於之前單一的手動舂米,省人力十倍,工作效率提升百倍!”
“嗯嗯!”張不疑敷衍的點著頭,有心想要上前也踩一會,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於是猶猶豫豫。
畢竟在這個年代,舂米的事情,多是由罪犯來完成。
稻粟,最有效的保存方式,就是連外殼一起裝進倉庫,隨吃隨取。
不過人不能消化谷殼,所以在吃之前, 還需要進一步的處理。
這就有了詩經中的那首《大雅·生民》: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釋之叟叟, 烝之浮浮。
翻譯一下的話, 也就是給谷物褪殼, 然後篩掉石子等異物,用水衝洗,最後蒸煮。
很麻煩的。
也因此,舂,就成了一種刑罰。
“去吧,我阿姊還有劉肥他們,等下也會過來舂米……”劉盈看出張不疑的蠢蠢欲動,於是出言慫恿。
張不疑有些驚訝:“連武安侯的公子也要勞作嗎?我怎麽在宛縣或是陽翟從未見過?”
劉盈笑著解釋:“我大父說了,人家遭此大難,咱們雖然不能代替,但是能幫一把,還是要幫的。”
“所以他一大早,就挑著扁擔上山打柴去了,至於我阿姊,主要是想要借著勞作,逃避功課……”
張不疑點點頭,他這幾個月,沒少見到小蘿莉以各種理由跑去瘋玩。
“臭弟弟, 你又在背後說我壞話了!”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劉盈立刻向下蹲了一下, 躲開了劉樂拍過來的巴掌。
“好身手!”張不疑悄悄豎起大拇指。
“無他,唯手熟爾。”劉盈挑了挑眉。
“都別鬧了,快去幹活吧!”
呂雉從遠處走來,她今天換上了一套麻布短裙,頭上包著一條手帕,準確的說,這叫做巾幗,後世裡逐漸用這個詞來代指女性。
她走到劉盈身邊,看著劉樂說道:“明天咱家能不能吃上飯,就看你了!”
小蘿莉頓時垮了下去,心中懊悔萬分,早知道留在家裡學做針線活就好了……
劉盈上前,躬身行禮:“母親。”
呂雉摸摸他的腦袋:“嗯,去玩吧。”
“不公平!憑什麽弟弟可以去玩!”小蘿莉叉腰怒吼,作勢就想要跑開。
呂雉雲澹風輕說道:“也行,讓弟弟給你出道算數題,你要是能做出來了,今天可以玩一天。”
牛娃……劉盈心中對呂雉這一擊必殺表示了高度讚揚,旋即說道:“要不,乾脆讓姐姐去推石磨磨面吧,大父早晨的時候,說晚上想要吃片湯了。”
“推石磨?弟弟,你給我等著……”
對面的小蘿莉怒吼一聲,默默轉身走上轉筒,學著周圍人的模樣開始舂米。
劉盈耳邊聽著大錘有節奏撞擊地面的聲音,微微搖頭,這種擁有五個錘頭,使用人力的舂米器械,
雖然在呂雉盤公他們眼裡,是很精妙的神器。只不過在劉盈看來,這樣依然太消耗人力。
他有心直接掏出來一個水力舂米機,但考慮到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於是作罷。
畢竟在他無力更改的歷史線裡,關中之地會一分為叁,分給章邯董翳等人。
在這裡提升生產力,無異於資敵。
最重要的是,水力舂米機建造起來太費時間,很可能他跟著劉邦去關中了,水力舂米機還依然沒有建好。
劉盈想了想,反正他今天什麽事情也沒有,於是走到正在努力工作的小蘿莉面前,開始當起了啦啦隊……
“娘!你看看弟弟!”小蘿莉鼓著腮幫子大聲抗議。
遠處幫著搬稻谷的呂雉,只是莞爾一笑,當做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劉盈估摸著小蘿莉的怒氣值快爆表了之後,立刻轉身跑開,他準備等下小蘿莉氣消了,再來一波!
誰讓小蘿莉之前準備打他來著,記仇.jpg。
…………
關中,戲縣,鴻門。
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頭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經冒出澹綠的新芽。
劉邦坐在馬車上,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看著一水之隔,已然變成廢墟的鹹陽城,越發覺得意難平。
而這,也是他不再穿著象征赤帝子的紅色衣甲的緣故。
畢竟,主持屠戮鹹陽城的項羽,掌的也是紅色楚軍戰旗。
在劉邦身邊,劉盈東張西望,臉上喜氣洋洋。
今天,是項羽主持分封諸王的時刻。
作為一個穿越者,雖然劉盈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關中,但能夠見證這一時刻,還是很讓人感到激動的。
片刻之後,馬車駛入鴻門。
在祭天的土台下,各路諸侯雲集,唯獨見不到項羽的蹤跡。
劉邦撇撇嘴沒有說話,只是將劉盈抱下馬車,牽著他向人群處走去。
遠處,一個留著齊胸美髯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向他們走來。
劉盈瞬間覺得,這人看向劉邦的眼神有些許不對。
有奸情……劉盈看著和對方抱在一起的劉邦,在心中為盧綰和張良分別戴上了一頂翠玉冠。
和那人抱了一會後,劉邦轉過頭,語無倫次的對劉盈說道:“快,快行禮,這就是我常給你說過的天下名士,趙相張耳!”
劉盈上前,俯身而拜:“見過伯父。”
嗯,張耳要比劉邦大幾歲,而且他的前半生,曾短暫追隨過信陵君魏無忌。
這也是他和劉邦關系很好的另一個原因。
畢竟大家的愛豆,都是同一個人。
張耳低下頭看了看劉盈,促狹的說道:“還好你長相隨了你母親,要是隨了你爹,只怕將來不好娶親!”
劉盈昂起小臉,天真無邪:“伯父可有女兒?”
劉邦心中暗叫不妙,只是張耳不疑有他,微微搖頭:“我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
劉盈叉著腰:“伯父好生無禮,連女兒都沒有,也敢指摘我父親相貌?”
劉邦笑著說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張耳放聲大笑:“其父其子,果真其父其子!你已經和項家淑女定下婚約,莫非還不知足嗎?你到底想娶幾個?”
劉盈挺起胸膛:“我小舅說了,壯士娶九妻,我這才一個,還差八個呢!”
呂釋之我饒不了你……劉邦再次尬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張耳自然不會和劉盈計較什麽,只是轉頭笑著說道:“張敖,快過來見過武安侯!”
劉盈轉過頭,看向遠處昂揚走來的一個青年。
那青年身長大約八尺,頭戴武弁,身穿黑色的武士服,朗目劍眉,面容俊俏,多年的軍旅生涯,又讓他充滿了陽剛之氣。
雖然你長得很帥,但我家蘿莉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劉盈暗下決心,一定要攪黃了這門親事。
畢竟這廝,要比自家蘿莉大二十多歲!
張耳張敖和劉邦說了沒幾句,遠處鼓樂之聲大作。
張耳笑著說道:“終於來了!他的排場倒是不小!讓我等在此等候許久!”
劉邦牽著劉盈,慢慢向人群最前端走去。
按照他的預期,他將成為關中王,所以第一個裂土封王的,必然是他!
只是當他站定之後,突然愣住。
遠處的轅門外,緩緩駛來一輛馬車,雖然車廂已經被刷上了一層耀眼的金漆,但劉邦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他當日鴻門赴宴所乘坐的那一輛四輪馬車!
“呸,不要臉,搶乃公的車!”劉邦小聲啐了一口。
片刻後,穿著一身華服的項羽從車上走下,生有重瞳的雙眼環視四周,張耳司馬卬等人頓時低下腦袋,不敢和他對視。
劉盈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就開始在他身邊掃視,尋找著自己想要見到的身影。
傳說中的兵仙韓信!
“這個不像,年齡有些太大了……”
“這個也不像,你瞧他那一臉苦相……”
“難不成是這個,臉蛋白淨,皮膚細膩,我焯,這是個女的!”
他愣愣看著一個跟在項羽身後,穿著一身男裝的小個子,雖然對方故意畫粗了眉眼,努力將自己綁成了一個平板……
只是劉盈作為一個閱片無數的老司機,眼光賊的雅痞,一眼就認出了她的女兒身。
這個,應該就是項羽的另一個坐騎了……劉盈暗暗點頭,想起了那一首著名的篇章。
‘馬兒馬兒跑不快,老婆老婆怎麽辦……’
劉盈覺得,虞姬應該是聽到項羽絮絮叨叨的車軲轆話,覺得受不了了才拔劍自刎的!
土台上,那幾個戰戰兢兢的禮官,在見到項羽到來之後,立刻齊聲高呼:
“祭天大典,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