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田都率領的齊軍暫時的駐扎地。
田都雖然已經被項羽封為齊王,但他卻從不喜歡脫離屬下,獨自前往城中居住,這是他昔日為盜時養成的習慣。
桑林之中,田都伸手從桑樹上摘下一串桑葚, 洗也不洗的放入口中大嚼,臉上的肌肉瞬間變得扭曲起來。
無他,酸的。
旋即,他的眼角微微有些紅潤,時隔多日,他終於又嘗到了家鄉的味道。
“富貴不歸故鄉, 如衣繡夜行。”
他腦海中回想起當日項羽所說,最初的不以為然, 此刻變成了感同身受。
從家鄉離開的時候,他不過是個為人所不齒的盜匪,因為心黑手狠,於是成為了田儋的門客。
後來田儋複齊,他自然就成了齊國大將,只是他和田榮素來不睦,在田榮立田儋之子田巿為齊王后,準備奪取他兵權之際,他心一橫,投靠了趙國陳餘,之後又跟隨項羽入關。
如今,昔日的賊寇,成為了齊地的王!
人生之際遇,當真無常!
田都站在林中,一個接一個吃著桑葚,似乎想要把往年沒有吃到的一起補回來。
遠處一騎飛來,灰頭土臉的斥候急匆匆跑到他面前:“啟稟我王, 臨淄城城門緊閉, 田市並沒有遷往膠東,而是據城不出,城上遍布旌旗,似有大軍集結!”
田都大怒,遙望臨淄方向,咬牙切齒說道:“傳令,全軍即刻開拔,準備進攻臨淄!”
斥候抱拳應命,不經意間抬起頭,只見田都滿嘴赤紅之色,宛如一隻擇人而噬的猛獸,他心下一凜,趕忙掉頭離去。
…………
巍峨的臨淄城高高聳立,城牆高峻,諸多門樓、角樓、望樓、箭樓、女牆交織成一道密集的攻擊網,城外護城的壕塹既深又寬,幾乎可以與天下雄關的函谷關相媲美。
這座城佔據了水路要衝,是兵家必爭之地,更是昔日的齊國五都之一,田儋戰死之後,田榮開始不遺余力的加固這座城池, 試圖以此來凝聚齊國渙散的人心。
此刻,當太陽剛剛升起之時,田都開始率軍攻城。
一架架飛梯,也就是插有橫檔的獨竿大竹搭在城牆上,田都統領的齊軍士兵高舉著盾牌,佝僂著身體蟻附攻城。
一隊隊手持弓弩,幾乎做同樣打扮的士兵竭力的對射,城上城下箭如雨下,無情的將彼此射成刺蝟。
城牆上,不時看到一架飛梯被守軍用叉竿兒整個兒叉翻過去,攀附其上的齊軍紛紛慘叫著摔下地去,就像一群被人從樹枝上彈落的螞蟻。
人如蟻聚,喊殺連天。
田都來的匆匆,沒有攜帶太多的攻城器械,於是他別出心裁,用馬糞將一些能找到的毒草等團成團,讓攻城的士兵隨身攜帶,點燃後一邊攀爬城牆,一邊向城頭拋去。
城頭之上,頓時濃煙四起,嗆人的煙霧不斷蔓延,許多守軍士兵都熏得淚流滿面,睜不開雙眼。
可惜的是,今天的風兒不甚喧囂,煙攻的效果不太理想。
箭矢在空中不斷穿梭,交織成一道密集的網,不斷地收割著人命,進攻的士兵頂盾銜劍,冒著不時飛落的滾木、擂石和箭矢前進,城牆上抵抗的守軍也不時的中箭倒下。
這樣的攻防戰沒有什麽花哨,完全是實打實的拚搏,拚人命、拚勇氣,拚誰先熬不過去。
因著田都在戰前許願,攻下臨淄之後,任大軍洗劫十五日,所以他統領的軍隊,懷揣著對財富女子的渴望,越發變得舍生忘死起來。
日上中天之時,盡管守軍接連打退敵人數次進攻,但城牆之上,終究是被敵人撕開了一個口子。
田都見狀,放聲大笑後接過鼓槌,親自為大軍擂響戰鼓。
咚咚咚!
鼓聲震天,攻城的齊軍愈發士氣如虹,奮不顧死。
城牆上,田榮牽著田市的手,鎮定自若的看著兩軍廝殺,他對於城牆上被田都軍攻破的情形,似乎有些渾不在意。
田市昂起頭,看著自己的叔叔問道:“仲父,我們能贏嗎?”
田榮和煦笑道:“當然能贏,你看那裡。”
田市順著田榮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塵土飛揚,旌旗蔽日,似乎有一支數萬人的軍隊正在快速前進。
“那是?”
田市昂起頭,小臉上滿是疑惑。
田榮笑著說道:“梁人彭越,我們的朋友。”
他說完,舉手示意,城頭上頓時鼓聲大噪,城中喊殺之聲震天而起,田都攻了許久都沒有撞破的城門大開,一輛輛駟馬拉著的戰車狂飆而出。
開闊而平坦的戰場上,垂暮之年的戰爭之王,再一次重現了它橫衝直撞,勢不可擋的一幕。
田都手中的鼓槌啪嗒落地,他在短暫的愣了兩秒之後,跳下指揮台,爬上馬背就跑。
“田榮,彭越,你們給我等著!我還會回來的……”
…………
溫邑縣,縣令府。
許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背著手走入內宅。
盡管他是爹,但按照陰陽家的規矩,他需要向等級比自己高很多的女兒請安問好。
只是當他步入內堂的時候,見到的是躺在一地的馬蹄金上,瘋狂打滾的許負。
刹那間,許望整個人愣在當場,宛如石化。
“女兒啊,哪來的這麽多錢呀?”
往日裡許負為人看面相,雖說要價不菲,男子百金女子減半,但為了獲取情報,以及供應陰陽家的其他開支,財來如流水,財去亦如流水。
現如今房間中的金子,保守估計也在三千金以上,折算成銅錢,只怕有億錢!
要知道,溫邑縣的土地價格,低產田每畝不足五百錢,中等田及特別好的水澆田,也不過在兩千錢到四千錢之間!
這些錢,足夠買下整個溫邑縣了!
地面上打滾的許負聽到許望的問話,抬起頭,眉眼間盡顯靈動飄逸。
她笑吟吟說道:“自然是殷王司馬卬讓人送來的,他讓女兒早日開壇做法,為他化解身上煞氣。”
許望保持著石化的姿勢,眨了眨眼:“原來是這樣啊,聽說諸侯聯軍洗劫了鹹陽城,怪不得司馬卬出手如此大方!”
但下一秒他大睜雙眼,遲疑著說道:“女兒呀,我看,我們還是收拾一下細軟,去你碭郡外翁家躲幾年吧……”
自家的女兒自家曉得,什麽狗屁的煞氣,不過是編出來哄騙他人用的。
萬一要是司馬卬察覺到自己被騙……
死八次都是輕的!
許負美目流轉,似笑非笑地道:“我們為什麽要走?父親以為,司馬卬這個殷王,還能做多少天?”
許望眉頭緊皺:“什麽意思?”
許負嘴角微揚:“父親難道不知,項羽所封的齊王田都,已經被田榮擊敗,田榮和梁人彭越一起,又擊殺了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
許望有些莫名,他隱約明白了什麽,但有沒完全明白,於是追問道:“那,這和司馬卬有何相乾?”
許負坐起身,聲音重現空靈:
“南皮候陳餘,因為項羽封王不公,一直深恨項羽以及張耳,如今項羽所封兩王一被殺,一逃離,陳餘蠢蠢欲動,想要聯合齊人,一同對常山王張耳發難。”
“張耳不過是一介文士,憑借他的本領,必然打不贏在軍中素有威望的陳餘,趙地也必然一統。那麽,趙軍接下來的目標,必然是背叛了趙王的司馬卬,以及河南王申陽!”
“我們,為什麽要逃?”
…………
“蠶生春三月,春桑正含綠。女兒采春桑,歌吹當春曲……”
小蘿莉劉樂哼著她剛學會的一首小曲, 搬著一個大大的箔曲,正在院落中忙忙碌碌。
箔曲,就是用竹子編織的一種養蠶工具,外形有點像後世裡做腸粉的那種竹盤。
嗯,當年周勃在沛縣的時候,主業就是製作箔曲……
現在雖然不是春三月,但正是蠶寶寶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需要大量乾淨無水的桑葉。
小蘿莉對於呂雉讓她乾體力活,不再苛求她去學做女紅,完全是舉雙手雙腳讚成,於是每天雖然累得倒頭就睡,但卻樂在其中。
在她開開心心的哼歌的時候,劉盈用手指堵著耳朵從她身後躡手躡腳走過,一溜煙向府外跑去。
今天,是第一批焦炭做好的日子,他準備前往成固縣去見證這個時刻,所以絕對不能被小蘿莉抓去摘桑葉!
遠處的房頂上,盤公打著哈欠,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
他已經在這裡蹲守了好幾天了,只是一直沒有抓獲那個傳說中的白胡子老頭,不過人一上了歲數之後,耐心就變得越發堅韌。
他可以在這裡接著等,看誰熬得過誰,哼!
…………
南鄭縣城南,一間殘破的民房。
韓信正在收拾行囊,準備再次離開,去另尋明主。
小縣城住了多日,每天忙忙碌碌從早到晚,他已耐心耗盡。
他的志向,是上將軍,而不是帳房先生!
此時,柴門突然碰的一聲被人退開,一個滿嘴酒氣,長著大胡子的男子闖了進來。
“就,就你叫韓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