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眾甲士的護衛下,劉盈的四輪馬車緩緩從塗道駛來。
他從車上跳下之後,極目望去,這裡相比於前幾次的蕭條,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供這裡工匠居住的帳篷已經拆的七七八八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間間木頭搭建的臨時房屋。
雖然也很簡陋,但相比於要睡在地上的帳篷,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他先讓人打造出的雙人抬大鋸。
秦漢之際生態環境極好,遠處的山林中,遍布著一人環抱的大樹,而要想把這樣的大樹砍倒, 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盡管傳說中, 魯班已經發明了鋸子,但受限於這一時期的冶煉工業,最多也就做出一兩尺長的手鋸,想要對付如此粗的樹木,根本是無能為力。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們砍伐樹木的主要手段,都是用斧頭。
但一斧頭一斧頭的砍,不僅費力,而且太沒有效率。
劉盈做出的這種雙人用的大鋸,是一種拉鋸,長一丈有余, 寬近兩尺,厚度接近半寸,鋸齒部位更是進行過特殊改造,就是專門對付大樹用的。
只要兩個壯漢配合的好,半天時間, 就足夠乾倒一顆兩三人環抱的大樹!
雖然比不過後世的油鋸,但在這個年代,無疑有了劃時代的意義。
工坊內,這段時間耐心耗盡,放棄了蹲守劉盈身邊的白胡子老頭的盤公慢慢走出。
他略微拱了拱手:“公子,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劉盈鄭重還禮:“我來此處,是想要打造幾件新式農具。”
盤公一愣,臉上浮現出無盡懊悔:“什麽?又有新東西了?可惡!那廝好有耐性,專等老夫不在的時候出現……”
造孽啊……劉盈心頭稍稍浮現一抹歉意,但傳承自劉邦的強大基因,讓他很快釋然。
他徑直向遠處冒著滾滾濃煙的地方走去,盤公雖然都都囔囔,但還是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作為一個已經行將就木的人,他本來已經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新事物都不甚在意了,直到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在陳縣認識了劉盈……
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敞開!
劉盈在經過為水車提供動力的水渠時,看到因為上遊下了暴雨, 而略顯渾濁的水流時, 心中略微有些慶幸,還好提前讓人用磚頭將水渠底部砌了一遍,否則水渠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要重新修整了。
行進之間,他的耳邊盡是當當當當的捶打之聲,這是水錘在粉碎礦石的聲音。
只有將礦石砸的足夠碎,冶煉出的金屬品質才會更好。
而有了更高品質的金屬,無論是挖礦還是別的事情,效率都會得到進一步提升。
漸漸地,劉盈接近了遠處冒著滾滾濃煙的豎高爐。
水渠中的水流靜靜流淌,緩緩帶動架設在水渠邊上的水排轉動,將源源不斷的風,吹進了熊熊燃燒的高爐底部。
毫不誇張的講,僅此一項,至少節約了十倍以上的人力。
古人說過三大苦,乘船、打鐵、磨豆腐。
其中煉鐵時的推拉風箱,尤為辛苦。
劉盈現在建立起的這個豎高爐,更加類似於大煉鋼鐵時期的小高爐。
煉鋼是不可能煉鋼的,只有煉一些品質很低的生鐵,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
不過相比於這一時期最先進的塊煉法,還要先進不知道多少倍。
所謂塊煉法,也就是用木炭作燃料,在爐中將鐵礦石冶煉成海綿一樣蓬松綿軟的塊狀物熟鐵,
之後再放進炭火中加熱吸碳,提高碳含量,接著反覆鍛打,除掉雜質又滲進碳,從而得到鋼。這種鋼也叫做煉鐵滲碳鋼。
但無法普及,且特別依賴鐵匠經驗的原因是,煉鐵滲碳鋼煉製過程中碳滲進的多少,分布的是否均勻,雜質除掉的程度,都非常難掌握。
至於後來又在此基礎上,點出的百煉鋼科技,也有著同樣致命的缺點。
劉盈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只是受限於此時的條件,像什麽坩堝煉鋼啦,平爐、轉爐神馬的根本不可能。
他選擇的是兩步走,既先用小高爐煉鐵的方式,生產出大量品質很差的生鐵,之後再用炒鋼法,將生鐵煉製成可用的鋼材。
所謂炒鋼法,就是把生鐵加熱到液態或半液態,在熔爐中加以攪拌,利用鼓風或撒入精礦粉等方法,借空氣中的氧,把含碳量降低,從而得到鋼。
因在冶煉過程中要不斷地攪拌,就像是廚師在炒菜一樣,故而得名炒鋼。
此刻劉盈站在遠處,隻覺熱浪撲面而來,再一次對打鐵之苦有了了解。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吩咐旁邊的工師,給所有參與冶煉的工匠漲漲工資,以及口糧標準。
當新一爐鐵水煉出的時候,劉盈看到金紅色的鐵水,順著搭好的管道快速流淌,分別流進了一大一小兩個金屬缸內。
接著,金屬缸被滑輪吊起,分別倒進了另外兩個熔爐之內。
劉盈知道,那個小金屬缸倒入的地方,將要煉製出的是一種新型的鋼材,錳鋼。
漢中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錳礦。
錳鋼的脾氣十分古怪有趣,如果在鋼中加入2.5—3.5%的錳,那麽所製得的低錳鋼簡直脆得象玻璃一樣,一敲就碎,但如果加入13%以上的錳,製成高錳鋼,那麽就變得既堅硬又富有韌性。
他要做出錳鋼的原因,並不是想要打造出錳鋼劍或是其他武器盔甲,而是為了製作軸承。
準確的說,是為了製作軸承內的滾珠。
當然了,球型滾珠是造不出來的,但圓柱形的滾珠卻並不難。
秦漢時期的車輪上,所用的大多是青銅或是鐵質的軸承,至於結構,則是滑動軸承,相比較劉盈想要做出的滾動軸承,不是太適合這一時期的馬車。
滑動軸承更適合的,是低速重載工況,或者是維護保養及加注潤滑油困難的運轉部位。
比如汽車的發動機。
劉盈打算,將這裡製作的軸承,除了工坊內使用之外,剩下的全部用於小推車和四輪馬車之上。
他想要做的,就是為大漢再提提速!
站在劉盈身邊的盤公捋著胡子讚歎道:“老夫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但此時此刻,還是頗為感慨啊!真的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如此冶煉金屬的方法!”
劉盈只是笑而不語,按照他的估計,這處煤鐵商社的日產鋼鐵能力,不會超過四千斤,折算成後世的數據,則為一噸。
年產鋼鐵不過三百多噸,這樣的數據,在後世不用環保局上門,鋼鐵廠老板就自己關門大吉了……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今,限制鋼鐵產量的最大桎梏,主要是采礦的速度。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沒有足夠的人手去采礦,建的小高爐再多,也沒有原材料去用!
所以劉盈打算等下回南鄭之後,找蕭何商討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想富,多生孩子多養豬……
孩子好理解,韭菜嗎,多多益善。
至於多養豬,不單單是賣豬肉換錢,更重要的豬能吃能拉,這就意味著農家肥也多多益善……
劉盈看了一會煉鋼,伸手找來工師,將自己此次來的主要目的向他交代了一番。
他準備用一部分好鋼,來打造一種新型的耕犁。
鏵式犁。
這是一種英國人在荷蘭人剽竊中國的曲轅犁改造出的耕犁的基礎上,改造出的一種既能耕地又能翻地的耕犁。
在19世紀末使用內燃機的拖拉機出現之前,鏵式犁一直是歐洲和美洲最主要的配套農具之一。
有一些恬不知恥的人對此評價道,如果沒有鏵式犁,我們(昂撒匪幫)所知道的農業就不會在歐洲北部或美國中西部存在!
話雖如此,這種耕犁相較於傳統曲轅犁最大的優點,在於整體是由鋼鐵所製。
雖然使用的時候需要用到好幾匹駑馬或是耕牛,但效率提升的不是一星半點,特別適合劉盈在南鄭縣的開荒。
用鏵式犁將土地翻一遍,然後再使用耬車進行搶種,他有把握在秋播結束之前,完成那五萬畝荒地的改造。
盡管今年他不會收獲多少黃豆,但種豆子最大的好處,就是養地。
等到豆子收獲之後,再一把火將殘留的豆杆燒掉,大量播撒農家肥,來年接著養一年地,五萬畝荒地,就變成了五萬畝良田!
…………
泗水郡,彭城,張良客居的宅院內。
往日裡那個風流倜儻,美豔不遜女子的書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披散著頭髮,撫琴悲歌的狂生。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他此刻放生吟唱的,是一首《詩經·王風·黍離》。
昨日傍晚,已經因為無功而被降為侯爵的韓成,又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項羽誅殺在王宮之外!
“項氏不滅,誓不為人!”
張良滿臉憤慨,撫琴的雙手早已是鮮血淋漓,但身體上的痛,哪能比得過心中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