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字正腔圓的秦音隨之響起。
秦風已然不再,但漢風必然長存!
站在雲車之上的周勃長劍斜指,一面面旌旗此起彼伏。
刹那間,隨著戰鼓節奏,一個個步兵方陣緩緩上前,步伍整肅,其徐如林。
而久經戰陣的楚軍,雖然求戰心切,但卻也絲毫不亂,在各自將領的指揮下,步伐齊整,不疾不徐。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楚音嘹亮,一排排手持強弩硬弓的楚軍士兵越陣而出,寒光閃閃的箭矢斜指向天。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漢軍之中,不甘示弱的歌聲也變得越發高亢,而且那聲音中,飽含著無盡的怒火。
秦楚既是世代聯姻,但卻同樣有著世代血仇。
先有楚懷王被秦國誆騙,羈押不返,後有鄢郢之戰數十萬楚人死於非命,楚國歷代先君宗廟墳塋被毀,再到王翦滅楚,項燕覆軍殺將,楚人盡數做了亡國奴。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這短短八個大字,其實浸滿了楚人的屈辱和血淚。
於是,這份屈辱就變成了鹹陽城的衝天烈焰。
那一天之後,關中家家縞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今日之戰,並非是楚漢之戰,而是秦楚之間延續了數百年的一戰!
死戰!
血戰!
有你無我!
若一去不回,就一去不回!
“放箭!”
楚軍弓弩手列陣之時,裝備了更將精良弩箭的漢軍之中,頓時響起了密密麻麻的弓弦破空之聲。
隨之而來的,是遮天蔽日,如同蝗蟲般飛舞的箭矢。
箭雨穿空之時,漢軍之中鼓聲大噪,一支支步兵方陣旋即開始加速前衝。
侵略如火!
周勃論起指揮作戰的本領,遠不如韓信曹參,故此他並沒有搞出太複雜的,諸如長兵在前、短兵在後,以及在陣中排列弓弩橫隊這樣大陣套小陣的戰法。
此戰,簡單粗暴。
弩兵打亂敵陣,步兵方陣並排前衝。
經過了這幾年的戰火洗禮,此刻跟隨劉邦出戰的漢軍中已經沒有新兵。
更重要的是,隨著關中不再遭受戰火侵襲,以及有了更加先進的農具和麥豆、麥稻二連輪作,人均糧食佔有量實現翻番。
吃喝無憂之下,漢軍無論從訓練水平,再到身體素質都和楚軍持平,亦或碾壓。
肉搏戰,楚軍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討得半分便宜!
再加上漢軍中的披甲率,按照劉盈的要求之下,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十!
這樣一來,近身肉搏不僅完全不虛,而且佔據上風!
之所以是百分之一百二十,是因為有些抗線的重步兵,需要身穿兩層鐵甲,然後拎著斬馬劍之類的雙手武器在人群中開無雙……
於是在迎上來的楚軍視線中,最先看到的是一座座身高近丈,如同鐵山一般漢軍士兵。
大塊頭,偏又很是敏捷。
這些是在軍中精挑細選,重裝上陣的陷陣敢死之士。
他們身上穿的是板鏈甲結合的重型盔甲,鐵手套,鐵靴等一應俱全,除了在頭盔的護面罩上開了一排用於觀察的圓孔外,他們全無破綻!
於是,雙手大劍上下盤旋,無數猝不及防的楚軍士兵頃刻間變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退,快退!”
楚軍中,
不知是誰先帶了個頭,所有直面這些重裝士兵的楚軍紛紛後撤。人,總是會畏懼未知的事務。
尤其是在這種生死搏殺的戰場上,暫避其鋒並不丟人。
楚軍想退,但這些每日酒肉不絕的陷陣敢死之士卻並不願意放過他們。
如果說之前他們衝出來的時候,心中還有忐忑,那麽當見到楚軍士兵手中的兵器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的時候,他們就變得無所畏懼了起來!
狼狽後撤的楚軍士兵在他們眼中,已經不再算是一個人了,是酒肉,是錢帛,以及女人!
殺!
一人爭先,萬人效法。
平端著長槍大戟的漢軍士兵緊隨其後,吃不著肉喝口湯也是極好的。
和陷陣敢死之士那幫貪圖享樂,過一天算一天的家夥不同,他們這些來自關中的戍卒,信奉的是耕戰。
耕,是為了獲取食物,養活一家老小以及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壯。
而戰,則是變得強壯的自己,想辦法獲得更多土地的方式。
所以,每一顆敵人的首級,他們都格外珍惜!
一時之間,氣勢被莫名壓倒的楚軍士兵開始節節敗退了起來。
策馬立在小山包上的項羽,頓時鼻子都氣歪了。
這,還是他那支冠絕天下,縱橫無敵的楚軍嗎?
於是項羽接過一杆長矛,準備下場親自開無雙去了。
但就在此時,陽夏東邊的平原上,突然響起淒涼悠揚的號角之聲。
嗚!嗚嗚嗚……
緊接著,無數聲號角聲接連響起。
地平線上,一面面迎風飄揚的漢軍戰旗緩緩出現。
戰旗下方,則是一排又一排,身穿反射著驕陽的鐵甲騎兵。
郎中騎兵!
灌嬰在逼降了彭城之後,並沒有北上和劉盈匯合,而是按照先前計劃,自行判斷局勢,前往陽夏加入劉邦作戰序列。
昨天的時候,他已經率部到達了位於固陵以東的頤鄉(今河南鹿邑縣)一帶。
如今探聽到楚漢大戰,故此全軍壓上。
秋日的暖陽下,項羽突然覺得如墜冰窟。
雖然他不知道遠處的這支漢軍騎兵究竟是哪一支軍隊,統領是誰,但作為一名出色的騎兵將領,他只需要遠遠看一眼,就知道這支騎兵,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
“會是他嗎?”
項羽此刻,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面容發苦,手持長戟的瘦高身影。
持戟郎,韓信!
前去議和的使者如泥牛入海般了無音訊後,項羽就知道齊軍必然南下,而他和韓信之間,也注定會有一戰。
但沒想到的是,來的這麽快!
項羽看了一眼節節敗退中的楚軍,放棄了率領主力騎兵支援他們的計劃。
原因很簡單,一旦他這裡陷入和漢軍的膠著戰,遠處的漢軍騎兵必定會直插他的後方。
前後夾擊,就算是神仙來了也難救!
所以項羽撥轉馬頭,率領主力騎兵向右翼移動,防止被漢軍側翼殺入。
至於敗退的步兵,則命令弓弩手壓陣,全體後撤。
在他解決漢軍騎兵之前,雙方暫時對峙,避免交戰。
項羽錯把灌嬰認作韓信的時候,陽夏城頭上,手持望遠鏡的劉邦卻真真切切的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雖然他和灌嬰已經好久沒見了,但灌嬰又不是小孩子,體貌特征並不會發生什麽大的變化。
“來的好啊!”
劉邦一拳捶在城垛之上,旋即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
無他,疼。
“我怎麽,就管不住這個手呢……”
十指連心之下,劉邦眼中隱約閃過一層薄薄霧氣。
站在高處,擁有近乎上帝視角的他,其實一直在關注著遠處的交戰。
特別是項羽準備親自上陣,更是讓他一顆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但讓他束手無措的是,他手下的軍隊中,除了樊噲的陷陣敢死之士,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抵擋的住楚軍騎兵的衝擊。
而即便是穿著重甲的陷陣敢死之士,也無法在楚軍騎兵反覆衝擊下堅持太久。
畢竟,中原對於精銳騎兵的要求,不同於西方的雜魚騎兵,更加貼近的是脫產訓練,精通各種殺人技巧的貴族騎士老爺。
當重裝步兵結陣,以此來限制騎兵衝鋒的時候,騎兵下馬步戰,其實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嗯,比如後金的八旗騎兵,相比於騎射衝陣,他們更加擅長的是騎馬到達戰場,然後下馬躲在盾車之後,用硬弓和火槍作戰……
現如今郎中騎兵趕到,有了這些本就訓練有素,再加上裝備了諸如馬鐙等增強戰鬥力而如虎添翼的精銳,劉邦變得信心十足起來。
全面反攻還不是時候,但兩軍相互對峙還是沒有問題的。
只不過劉邦這種想法,很快消失不見。
陽夏城北,沿著鴻溝的方向,慢慢煙塵四起,仿佛一條條土黃色的巨龍在貼地飛馳。
劉邦心中隱約有些猜測,但卻在患得患失的情緒中,快步走上箭樓,展開望遠鏡向遠處望去。
片刻之後,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揚起。
“哈哈哈哈……”
“終於來了!”
塵土飛揚中,齊燕趙三軍的戰旗迎風飛揚。
不過讓劉邦最高興的,則是在一面碩大的戰旗下,一個站在戰車上,帶著口罩的瘦小身影。
劉盈。
滅楚聯軍副帥!
“咱們是先進城,還是直接跟項羽乾!”
戰場上,劉盈甕聲甕氣的詢問起韓信的建議。
韓信瞥了劉盈一眼,視線不經意掃過張良的時候,顯現出一抹嫉妒和委屈。
無他,劉盈隻準備了一大一小兩個口罩,其中小的他自己戴了,大的則給了張良。
嗯,如果張良不在的話,大的口罩必然就是韓信的了……
於是吃土吃到半飽的韓信同樣甕聲甕氣的說道:“先進城,旦日合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