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六年十一月廿二,陳縣。
雪後初霽,冷冽的北風吹起雪沫無數,讓許多想要出門參加社日的陳縣居民,只能躲在房間裡閉門不出。
沒辦法,這時候的布匹價格極貴,一匹好一點的麻布售價在一百七八十錢!
如果要做一件冬日裡穿的夾袍,哪怕采用最便宜的布料,折算成糧食也在四石以上,大約是近兩畝地一年的收成。
《第一氏族》
但卻並不是所有人都畏寒不出,比如排隊進城售賣薪碳的樵夫,他們雖然凍得鼻頭髮紅,但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只不過雖然此刻劉邦駐蹕陳縣,卻並不會出現‘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的情況。
無他,丟不起那人……
尤其是對於劉盈而言,他最喜歡的就是千金散盡還複來,精準收割那些粗壯的韭菜,諸如這種細如牛毛的,他根本看不上!
此刻正在排著隊繳納城門稅的樵夫和商販,突然聽到城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牛角號聲。
在他們有些疑惑的面面相覷中,陳縣城門大開,門洞中兩行甲士狂奔而出,將所有排隊進城的樵夫菜農和貨郎商販,以及另一處準備進城的百姓全部趕到道路兩側。
遠處白蒙蒙一片的地方,一面殷紅如血的大旗搖曳而出。
陳縣城下,看到這一幕的百姓情不自禁的靠向城牆一方。
楚漢戰爭剛剛結束沒多久,這面赤紅色的旗幟曾經代表的是什麽,他們還都沒有忘卻!
難不成是陰兵?
那個殺人無數的男人從黃泉之下重返人間?
他們看著站在道路兩側,手持長戟,站的筆挺的陳郡郡兵,否決了自己湧上心頭的那個不靠譜的想法。
這,很明顯是在列隊迎接,而不是禦敵。
少頃,在飛雪和霧氣中,赤紅色的旗幟距離陳縣縣城越來越近,人們終於看清楚了旗幟上寫的那個大字。
楚。
但卻不是楚國鳥篆,而是漢帝國大力推廣一種名為隸書的漢字!
這,是楚王韓信的旗幟,並不是楚霸王項羽重返人間!
於是人群中,頓時傳出了許多聲壓低了聲音的咒罵。
畢竟此時寒風瑟瑟,因為韓信要進城,就必須要把他們都擋在城外被冷風吹。
不當人子!
尤其是他們看到了在馬隊簇擁下,韓信那輛大規模覆蓋著鍍金裝飾的四輪馬車時,心中的不滿更是達到了頂峰。
那日劉邦進城的時候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去湊了熱鬧,劉邦乘坐的那輛馬車雖然是用六匹純黑色大馬拖拽,個頭比韓信的大了不止一圈,但外表看上去很是樸素低調。
天子駕六的規矩他們是知道的。
所以,帝國的皇帝尚且如此節儉不張揚,你一個小小的楚王,曾經在別人褲襠下面鑽過去的懦夫,暴發戶的嘴臉看著真是讓人作嘔!
嗯,他們不知道的是,雖然韓信這個馬車是高奢版的定製款,但其實造價遠遠比不過劉邦這個限量版的行政款……
正如曾經的奧迪A6,也分不同的規格……
在一片低沉的怨憤之中,韓信坐在他那隔音良好的馬車上,緩緩駛入陳縣,走向未知的命運。
…………………………
陳縣,郡守府。
這裡已經被劉邦臨時征用為他的臨時行宮,不過劉邦本人此刻卻並沒有住在這裡,而是住進了樊噲的居所。
他要在這裡會盟諸侯,就意味著要在這裡常住好久。
如果按照他之前自己的安排,
出行的時候帶著一群男人,比如樊噲、夏侯嬰、靳歙等人,以及死乞白賴要加入的劉盈,自然是生活樂無邊。只是被張良斜插了一杠子之後,他雖然美了好幾天,但孔老夫子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哪怕他身邊隻帶了兩個女人,但卻夠他吃一壺的了……
所以,樊噲,渡個屁的蜜月,盧綰,補個屁的蜜月,都過來陪乃公玩!
只是劉邦這一跑,就苦了劉盈。
此刻他裹著厚厚的皮裘,縮在房間內的火炕上,耳邊不時傳來戚姬那定陶口音的嬌憨聲……
她,正是耍賴。
劉邦將樊噲盧綰拖走了,那麽陪同他二人一同前來的呂媭和虞姬就只能自己去找樂子。
於是她們就被呂雉接到了行宮中居住。
而這時候又沒有農藥開黑,呂雉她們用來解悶的方式,也就只剩下打牌了。
所以,造孽啊!
劉盈看了看聚在堂屋中,興高采烈的四個人,突然有些心疼起了戚姬……
牌桌上的四個人中,呂媭幫親不幫理,雖然她現在和戚姬一組,但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卻乾的理直氣壯……
而和呂雉一組的虞姬此前雖說不認識呂雉和戚姬,無所謂站隊,但她自認為和劉盈關系很好,自然而然的愛屋及烏,也和呂雉一條心!
所以,此刻看似是在二對二,其實是三坑一……
這種腦子,沒救了……劉盈搖了搖頭,繼續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只是窗外一道行色匆匆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大夫,靈常。
此人曾經是西楚降臣,官職做到了和丞相同一級別的令尹。
當然了,當時的西楚有很多個令尹……
不過由於靈常的身份特殊,所以劉盈對於他有所留意。
劉邦駐蹕在陳縣之後,從櫟陽起就一直伴隨在劉邦身邊的靈常突然消失不見,如今他的再次出現,必然意味著有大事發生。
劉盈此刻雖然慵懶,但他和一門心思就是玩的呂雉等人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知道劉邦南巡的目的是什麽。
盡管劉邦從始至終都沒有向他透露過一絲半點的口風。
於是劉盈跳下火炕:“娘,我出去玩了!”
正忙著坑戚姬錢的呂雉頭也不回說道:“知道了,記得多穿件衣服,天黑前必須回來,要不然你知道後果!”
這老娘們兒真煩人……劉盈撇了撇嘴,加快腳步走出房間:“靈常大夫哪裡去?”
靈常站定,看著將自己包裹成粽子的劉盈,短暫的猶豫了一下說道:“回稟太子,楚王韓信已經進城……”
劉盈輕輕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現如今除了先返回趙地,再前來陳縣的張敖沒到之外,剩下的諸侯王都已經到齊了。
其中最特殊的則是英布。
新年大朝結束之後,英布沒有選擇回到淮南國,而是直接前來陳縣,等著劉邦慢慢從櫟陽出發來此會盟。
如果不是劉盈知道這家夥也是個二五仔,很容易就將英布也劃到舔狗的行列。
嗯,韓王信是劉邦的舔狗,梁王彭越則是他的舔狗……
劉盈現在身上穿的這一件狐皮大衣,就是彭越送給他的新年禮物,據說這件衣服是彭越讓自己的王妃和侍妾一針一線親手縫的,沒有假借於裁縫和他人之手!
劉盈搖了搖頭看向靈常說道:“靈常大夫有所不知,我父親如今駕幸舞陽侯處,並不在行宮之中。”
“嗯,我帶你去吧!”
他說完,徑直向遠處大門處走去。
有了這個借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違反呂雉給他定下的門禁,夜不歸宿!
一想到劉邦此刻的正在享受的男人的快樂,他頓時再次加快了腳步!
在他身後,靈常雖然有些無奈,但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
郡守府西側,樊噲的臨時住宅。
當劉盈帶著靈常闖入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驚呆了。
堂屋之內,彌漫著濃鬱的酒肉香氣,生著好幾處火塘的房間內,讓劉盈被寒風吹了一路的臉頰迅速溫暖了起來。
不過這不是讓他震驚的點。
房間內,劉邦盧綰等人衣衫不整,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許是因為喝醉了或是其他原因, 正在呼呼大睡。
“大舅?”
劉盈蹲在角落中,摟著一個酒壺砸吧著嘴的呂澤身邊,輕輕將一隻不知道從哪撿來的臭襪子蓋在了呂澤的臉上。
劉盈此刻的神色,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之外,還隱含著一抹興奮。
幸好他來了,要不然就少了一個抓黑歷史的機會!
和劉盈一同進入的靈常,則徑直走向和盧綰抱在一起的劉邦,壯著膽子將他叫醒,旋即輕輕說道:“楚王已至!”
劉邦瞬間清醒過來,將衣冠不整的盧綰推開,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正在被呂澤追著打的劉盈後,壓低聲音說道:“他帶了多少人?”
靈常想了一下說道:“隨扈不足千人,臣在來之前受到遠處飛鴿傳信,說是楚國軍隊仍然駐守在邊界,並未有異常調動!”
劉邦沉默片刻,自言自語,聲音低沉,幾乎只能讓自己聽到:“難不成,是冤枉了他……但如果不是他,會是誰呢?”
不過他還是抬起頭,看向靈常說道:“不管了,按計劃行事,先抓起來再說!”
靈常拱手應命,後退幾步,旋即轉身大步離開。
房間另一側,‘秦王繞柱’的劉盈看著靈常的背影,眼光一凝,止不住的輕聲歎息了一口。
下一秒,他雙足騰空而起,回頭看到了臉頰帶著酒暈,橫眉怒目的呂澤,旋即做出了一個自認為很可愛的表情:
“大舅,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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