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我們要替俄國佬賣命?明明我們已經放下武器投降了,現在卻又要回到那該死的戰場上去,我簡直受夠那地方了!我明明已經發誓再也不會拿槍了。”
昏暗的卡車車廂裡伴隨著不停搖晃的動靜,就一盞吊在車廂頂上的小燈在提供有限的能見度。那陰暗之中低語的吐槽抱怨聲打破了沉寂之余,更加顯得異常刺耳。
不過回應這番低語的話語嘛,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味道了。
“嘿,說話動動腦子行嗎?是你自己想接這活兒的,可沒人逼你。你要是不想乾,現在就可以回去,有的是人排著隊想提俄國佬乾這單子。就像那俄國佬上校說的,你、我、他,不論是誰,都不差這一個人。”
“不過.你可得想好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前提是你得在勞改營裡替俄國佬乾很久很久的活兒,你老婆估計會跟別人跑了,興許會把你兒子一起帶過去挨揍。想想這些,你會發現替俄國佬乾一單子活兒似乎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對吧?”
“.”
被一番反問的國防軍老兵,準確來說是俘虜身份的老兵坐在位置上不說話,也不知道是不願意開口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像他這樣的家裡有老婆孩子,本已經退役回歸正常生活,卻又被二次征召動員,被迫再一次重返行伍的“二進宮”德軍老兵,那可真不在少數。
他們這類人,不像剛剛參軍的熱血年輕人那樣有衝勁兒、狠勁兒。來自家室和妻兒的牽掛,已經讓他們無法再像初次參軍時那樣全身心地投入。在更多的時候都會思考自己所作所為的後路、後果,還有其後很長遠的一些將來發生之事又會如何。
雖然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浴血廝殺後活著回來的退伍老兵,有著相當程度的實戰經驗和戰術技巧,更懂得如何在戰場上保存自己、消滅敵人。
但這有個前提,便是“保存自己”在先,“消滅敵人”在後。
如果無法優先確保“保存自己”,那麽“消滅敵人”這種事不說完全沒有意義,至少也是意義大打折扣的。
人一旦死了,那這世間再發生任何事情,就都與死人無關了。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高尚”到能為了身後之事犧牲眼下的一切,這個世界上不論何時何地,終歸還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居多。他們隻想踏踏實實,沿著既定路線過完這可以預見到未來的一生,實現自己簡單而又有意義的人生價值。
人類世界要真有那麽多願意為身後事而勇於犧牲奉獻的“高尚者”,那老實說人類也不至於堪堪發展到這一步,靠彼此相互廝殺來、滅掉自己的同類,來證明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和價值、意義,等等各種一大籮筐的東西。
擁有普遍性“高尚者”的人類大集體應該發展到更高位才是,既然當下還做不到那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想想腳踏實地的東西,比如說怎麽才能活到回家和家人團聚。
這才是眼下這群“二進宮”德軍老兵俘虜們的當務之急,人家不傻,可是把這事兒看得精明著呢,至少其中的絕大多數人是這樣。
但仍有少數例外,比如說接下來開口的這位。
“也許,我們可以趁機逃掉既不給呐粹賣命,也不跟俄國佬合作。我們現在是自由人,只要逃出柏林城就天高任鳥飛了,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組織能管得了我們,我們可以自己決定命運。”
“自己決定命運?呵,你他媽在開什麽玩笑?是什麽給了你可以自己決定命運的幻覺?戈培爾?還是唐吉坷德?”
“.”
在毫不猶豫地把手下這一般兵給懟了回去之後,赤手空拳、還沒能再次領到武器的德軍中尉,仍在把玩著手裡隨手撿來的樹枝,一邊把玩一邊悄然開口地繼續說道。
“至少是在45年以前,全德國,只有一個人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那個人叫洗頭佬,並且還是有限度的自我決定。”
“因為如果他決定停止這趟向地獄狂奔的德意志列車的話,那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會被這趟列車的自爆炸得粉身碎骨。不管他自己願不願意、又是怎麽想的,事實就是他本質上也是“身不由己”,無非就是主觀意願上的問題,但仍然改變不了這一現實罷了。”
“繼續向地獄裡衝,可以活到列車衝下山崖終點站的最後一刻,現在就停車則現在就死。”
“衝進地獄裡爆炸或者自爆,選一個吧。現在我們能看到洗頭佬的選擇了,他選了活得更久一點,也就是衝到地獄裡再爆炸。代價就是在衝往地獄的路上,還會死很多本可以活下來的人,比如我們。”
“你瞧,連洗頭佬都無法100%根本性地主宰自己的命運,總有一雙有形或無形的手在控制著你。人類生來就要遵守規則和秩序,所謂的自由需要在此之下而言。”
“柏林城裡的俄國人現在沒有百萬少說也有大幾十萬,而且全部荷槍實彈、武裝到屁股,紅著眼睛想殺死任何被他們視作仇人的呐粹。”
“你覺得你要是跑、逃掉,你有多大可能繞開這大幾十萬上百萬的武裝俄國人,然後溜出城去。過著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不說,還得保證自己以後也別被俄國人或者美國佬、英國佬逮到清算。回去跟家人見個面都害怕被通緝舉報,搞得跟做賊一樣待一下就跑。”
“我不知道這可能性到底有多少,但我敢肯定,這絕對不會比我們安安穩穩乾完這票,完成俄國人的單子來得可能性高。”
“我受夠過那種提心吊膽又被欺騙的日子了,如果說以後能有真正的安穩日子過,那我情願乾這最後一票。總是給呐粹乾活兒還從沒替自己乾過,總歸是次機會,而我想試試,就這麽簡單。”
“.”
有些讓人驚訝的事實是,中尉先生在決定率隊投降以後似乎豁然開朗、打開了思維的新世界。連這話裡話外,都透露著此前從未有過的豁達氣息,就好像短短幾個小時就看破了很多東西,這不由得讓身邊那些老戰友、老下屬們吃驚。
“你這話自己琢磨的嗎?”
“嗯?你說什麽?哪些話?”
“就你說什麽火車往地獄裡衝那些話,總感覺.總感覺不太像你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