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花了約莫兩分鍾時間,完整訴說了自己在那家破敗麵包店的所見所聞,以及整件事的完整流程經過。
而馬拉申科呢?
咱們的師長同志就只是一言不發,既不打斷也不插嘴地擱沙發上坐著。擺出一副聽故事的姿態,先安安穩穩地把這“吉爾小姐的戰地奇妙冒險”聽完。
直到吉爾話音漸落,帶著忐忑又不確定的眼神再度望向馬拉申科,眼見這位能左右他人命運的“土上帝”還是坐那兒吞雲吐霧、一語不發,最終才忍不住地再次主動開口問了一句“你到底怎麽想的?”。
噗嗤——
馬拉申科笑了,就在吉爾這再次發問的話音還未落地之時。
也許吉爾是想問問“你笑什麽?”或者“這有什麽好笑的?”,不過嘛,搶先開口的仍然是咱老馬同志。
“不是,我說吉爾小姐,你是不是會錯意了?”
“.”
老實說,吉爾是真不懂馬拉申科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一點裝模作樣、只是眨巴著自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一臉懵逼地望向馬拉申科,暫時斷開的腦回路顯然還沒有重新接上線來。
“好,那就由我來向伱說明,再次重申一遍我帶領我的同志們來此地的目的和任務。”
“我們是軍人,是蘇聯這個國家最精銳的陸軍野戰集群。我、還有我身邊的所有人,我們這些團結在紅旗下的**員們都視死如歸。”
“我們來到此地、德國佬的首都、法希斯的邪惡心臟所在地的目的只有一個。”
“製造殺戮、投射戰火,用勢不可擋的力量毀滅掉膽敢阻礙我們目標的一切人與事物。需要殺我們就殺,需要破壞城市我們就破壞城市,需要保護我的戰士們的生命安全而送那些呐粹的子民們歸西,那我也絕不會手軟,我們的最終目標就是徹底粉碎呐粹之心。”
“這就是戰爭,戰爭是一切人類已知的罪惡、扭曲和狂暴的終極集合體。法律裡寫了和沒寫的一切罪惡,你都能在戰爭中找尋得到。”
“我為了讓我的戰士們在這樣一個世界、一種環境下活著還不迷失自我,已經傾盡全力卻還嫌不夠,隻覺得自己無力還做得不夠好、不夠多。而你現在卻讓我分出精力,當聖母瑪利亞?把全蘇聯紅軍最精銳的野戰集群,當做國際人道主義救援團?”
“瞧瞧我們的戰旗和師徽上印著的是紅十字標記嗎?國際紅十字會出門右轉,抱歉你找錯人了。我和我的同志們來到這裡是以暴製暴、為一切瘋狂和殺戮畫上終點跟句號的,不是來這兒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的。”
伸手彈了彈煙灰,閃爍著點點紅光的的半截香煙還在燃燒冒煙,馬拉申科的訴說也仍在繼續。
“你想過沒有?這座城市裡有多少像你說的那樣的孤兒寡母?你不是自詡是公平和正義踐行者的媒體戰士嗎?那麽問題來了,你難道打算來這裡求我,讓我把他們一個個全毫發無損地救出城去嗎?”
“動動腦子想想,你認為那些喪盡天良、連他們自己人的命,都當擦屁股紙一樣的呐粹渣滓,會好心地允許我們這麽做,什麽也不管甚至上來幫忙嗎?”
“我告訴你,這幫呐粹邪魔會用盡一切手段,利用任何能利用的玩意兒來給我們製造麻煩、殺傷我們。”
“你或許不知道,但我來到柏林城這鬼地方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呐粹故意甩到我身上的包袱擦屁股!他們用自己人的屍體汙染水源給我們下毒,丟下成千上萬張著嘴等喝水吃食的平民百姓讓老子處理,良知和善心成了被利用的弱點,我他媽受夠這種感覺了!”
“如果你堅信的公平和正義是絕對的,那麽就算我下令救出了這對孤兒寡母,那這座城裡的其他同類者又算什麽?他們為什麽沒有被救和活下去的權力?那麽誰又有能力踐行這種絕對的公平與正義?你,還是我?又或者是上帝?”
“很抱歉我在這件事情上無能為力,我不可能去按你說的做也沒能力做到,這麽做也更加沒有意義。”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和聽明白我說的話,但我要說的是,如果非要讓我給人命打個三六九等、高低貴賤的話,那麽我的同志、我的戰士們的命,就是比這幫德國佬要高級,聽明白了嗎?”
“.”
以同齡人的視角來看,馬拉申科其實是個相當自律、非常能控制住自己,抑製負面心理並調整自我情緒的人。
很少失態的馬拉申科意識到了自己稍微有些上頭,捏著眉宇之間的眉心部位雙睦微閉、重新校準並調整著自我。另一隻手還不忘將已經快要燙到手指的煙頭,按滅在一旁的煙灰缸之內,將那即將燃盡的煙霧繚繞提前終止。
“想罵我是畜生、冷血、見死不救,這些都隨便,我理解並且保留意見。這不會對接下來對我進行專訪造成任何影響,公私分明兩碼事,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想說什麽就說吧。”
戰爭就像是一座屋子,屋子裡和屋子外的人隔著厚厚的不可見牆壁,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馬拉申科從不指望剛從屋外進到屋內,大吃一驚並產生了一大堆不切實際妄想的人能理解自己。是非曲直馬拉申科自己當然也分得清,但落實到具體行動上怎麽做、可不可以做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了。
“我聽過你在柏林城外的故事,在那座小鎮裡。”
“.”
已經把腦袋轉向另一邊、凝視著窗外景色的馬拉申科沉默不語,只是任憑不在自己視線范圍內的吉爾,帶著那顫抖的腔調繼續把話說下去。
“一位吃著紅軍軍用罐頭的德國老奶奶拉著我的手,哭著說這是她近半年來吃到的第一頓肉。我還看到孩子和婦女們拎著大桶小桶,在拉著水罐的紅軍卡車後面排隊取水。那座小鎮是我來到柏林的第一個地方,在那裡我看到的是希望,而不是殺戮與消亡。”
淚水已然在從眼角滑落、流淌過柔美的臉龐順著下巴緩緩滴落,摻雜著哭腔的語調仍在繼續。
“我曾期望著,帶來這一切希望讓它生根發芽的人能做更多,讓被戰火燒蝕過的每一寸土地重新煥發出生機與美好.”
“抱歉是我太天真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明明親眼見到了那些呐粹的猙獰醜惡,卻還希望揮舞長劍奮力撲向邪龍的勇者能做得更多”
“真的很對不起,十分抱歉,將軍,希望您能夠原諒.”
沒有多余的等待與更多的解釋、任何的話語。
馬拉申科能聽到吉爾匆匆離去的凌亂腳步聲,從自己看不見的身後傳來。即便沒看見、但卻也知道這位心地善良、對美好和正義始終心存希望的姑娘臉上,究竟流淌著怎樣的滿面淚水。
馬拉申科沒有出演挽留、更沒有出門去追,任憑開門離去的吱呀聲在自己身後響起,腳步聲漸行漸遠幾乎已無法聽見。
深邃靜滯的雙睦依舊在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直到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由遠及近的腳步,再次從身後看不見的地方悄然響起。
“或許你應該多少安慰一下,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在鎮子裡待了半天采訪的過程中幫了不少的忙,臨街的十幾家物資分發都是她上門采訪的過程中幫忙做的。”
持續了一天的激戰臨近尾聲,已經跑到了西邊的太陽即將再次沉入地平線消落。
彼得羅夫政委也恰逢時宜地攜帶著文件和報告前來城中,同馬拉申科和庫爾巴洛夫短暫會面,進行一些必要的工作探討與問題的解決。在門口選擇等待而不是打斷談話的過程中,當然也偶然聽到了方才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對話。
衝著馬拉申科一語道盡的政委同志,坐在了方才吉爾離去的沙發上、馬拉申科的身旁。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夾,又一次選擇靜靜地等待著師長同志、等待著在自己親眼見證下一點點成長變化的小馬拉申科。
直到馬拉申科不再凝視窗外,而是雙睦微閉地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就是因為她心地善良,所以我才寧願讓她把我當惡人,認為這是我的錯。”
就坐在馬拉申科一旁的政委同志把玩著手裡的懷表, 時針與分針即將重疊的最後時間已然所剩無多。
“但這仍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你知道如何留存住那份美好與希望,就像你在鎮子裡的時候清楚地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一樣。”
“.”
仰倒在沙發上的馬拉申科依舊雙睦微閉、保持沉默不語,但另一隻握住煙灰缸邊緣的手卻是越抓越緊、愈發用力,直至本就力道十足的大手因為用力過猛而抓得青筋暴露,最終再也忍耐不住。
一通狂暴而起、用青筋爆滿的拳頭,將緊緊握住的煙灰缸奮力丟出去老遠,砸在牆壁上發出“咣當”的聲響緊接著跌落在地、旋轉打滾,盛放在其中的煙頭與煙灰直接散落一地。
那是一頂銘刻著彈痕、沾染著絲縷鮮血的德製鋼盔,從一個殘忍虐殺了領袖師偵察兵的呐粹渣滓屍體的腦袋上扒下來的,被憎恨敵人到了極致的復仇者們拿來當了臨時煙灰缸用。
與那煙灰缸打轉同時伴隨著的,同時還有馬拉申科那燃燒著怒火的罵聲。
“這他媽該死的戰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