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物質生活匱乏的年代,生活在和平時期的正常人尚且都缺乏娛樂手段,更無談那些在戰火中飽受煎熬的軍人們。
合得來、朋友多的人或許可以找幾個哥們打打牌什麽的,再不濟也能找個同樣閑的蛋疼的人嘮嗑。
可那些不合群的人,他們只能用一些自我消磨的方式找樂子、打發時間,其中最膽小又最內向的一類人,通常會以這麽一種封閉自我的方式來排解苦悶——寫日記。
比如說,眼下正被蘇洛維琴科掂量在手裡的這玩意兒。
3月1日,晴。
上帝啊,不敢相信時隔這麽多年時間我居然又開始寫日記了。我上一次寫日記是什麽時候的事?三年還是四年前?記不太清楚了,但我感覺我現在真的糟透了。
還有,我至今都懷疑我是不是在做夢,又或者是我病了?昏過去了?
我是說我居然拿起槍來,跟著一幫穿製服的人一起上戰場了?我這輩子都沒想到過我居然會當兵!而且還是被人抓來當兵。
那些人隻管塞給我一條槍,然後把我丟到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跟一群和我一樣什麽都不會的可憐人一起,拚了命地、就像是趕牲口一樣學習什麽打仗的本事?
天哪,他們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還是吃錯藥了?
我可是帝國精英!我是柏林大學建築系的高材生!是導師口中日後能成大事的尖子生!
他們就這樣使喚我?把我和一群衣不遮體的窮逼丟在一起,整天耍著那條可能跟我爺爺年紀一樣大的破槍,在泥潭子裡打滾,稍有不從就對我拳打腳踢?
我上學可不是為了這個!我努力學習成為全年級頂尖的學生是為了能施展才華!可不是為了乾這個!
這幫腦袋有問題的混蛋一定是故意整我,大概是我惹到了什麽人所以才這樣?
元首必定不會同意這樣的事發生,一定不會同意!帝國精英怎可像那些街邊貨一樣被隨意消耗在戰場上?
等我離開這兒了,我是說我相信我不會待在這裡太久,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出去!讓我發揮真正的才華、施展自己的學術能力。
然後,等我離開這兒後,我一定要控訴我在這裡受到的不公待遇!我要見鬼!我要向校長、向元首控訴這幫臭征兵的!他們對我的侮辱我一定會加倍奉還!
只需再忍耐一會兒就好,忍耐一會兒要不了多久的,希望很快就會到來。
一定要堅持住!
“這裡面寫了什麽?”
嘴裡叼著煙的蘇洛維琴科翻看完了日記的第一章,一旁的老班長忍不住湊了上來、伸著頭看著,不懂德語的這位曾經的老實巴交農民只能求助於連副同志。
“一個**壯丁的日記,這個還挺有意思,身份不一般。按這裡面說的,寫這日記的人是個大學生,柏林大學應該是德國佬最好的大學來著?反正不差,以前聽那幫俘虜說起過,能到這兒上學的人都不簡單。”
“日記裡抱怨說他沒受什麽正規訓練,領到一條破槍,天天跟一群和他一樣都是被強製抓來的壯丁一起,在泥塘子裡打滾、啃草皮。他根本不想當兵,指望著能當什麽才華橫溢的建築大師,在日記裡把呐粹征兵辦好一通臭罵。”
“啊?柏林大學學生?”
老班長聽上去顯然很是驚訝,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多多少少都能知道這話到底意味著什麽。
“呐粹是瘋了嗎?不對應該說我知道他們瘋,但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麽瘋,他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頂尖學府的大學生都抓來當壯丁,這幫蘇卡,當年我們打莫斯科戰役的時候也沒到這份上啊。”
“除了自願參軍報名的,還不一定允許,當年莫斯科保衛戰時候的大學生們,都後送到大後方安全地方去了,我家鄰居的兒子就是其中一個。這幫呐粹現在這麽乾是在給他們自己的民族和國家掘根,這幫雜種是被我們打傻了嗎?”
“.呵。”
比起老班長的一臉驚訝與不解,蘇洛維琴科倒顯得毫不在乎、一臉雲淡風輕,那嘴角微微上揚的表情甚至還有些調侃看笑話的意思。
“所以他們是呐粹,而我們是紅軍。”
“就咱們師的內宣資料,師機關發行的那些報紙書刊,給我們看的。我還記得那裡面某一期刊載過師長同志親自撰寫的文章,裡面是這麽說的。”
“我們與呐粹的根本不同在於為何而戰的性質,有朝一日呐粹會燃盡他們身邊所有的一切來保衛他們自己,既然他們要死,那就會拖著身邊所有的東西一起陪葬。而紅軍知道自己要保衛什麽,不是讓那些本應被我們保護的人擋在我們前面、替我們挨槍子。”
“在我們被燃盡之前,敵人休想踏過我們的防線去傷害我們身後被保護的人, 這就是我們戰鬥的意義,也是我們和呐粹的不同之處。”
“所以你瞧,師長同志所說的話現在就應驗了。這些呐粹已經、正在、直到他們被毀滅前,一直都會拖著身邊所有的東西陪葬。這應該是“為呐粹戰鬥到最後一個德國人倒下”,沒錯,這就是目前正在發生的事。”
“確實就像師長同志說的那樣啊,在為何而戰這件事上,這幫垃圾和我們有根本的不同。聽過師長同志的話,再去接觸到某些現實的東西會變得容易理解許多,不是嗎?”
太過高深的東西,跟普通的戰士談哲學、講宏觀大道理,這本身就有點行為藝術。
因為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人,尤其是普通人,能理解你身居高位、俯瞰眾生的那些高談闊論。
所以馬拉申科從不跟自己的戰士講哲學、講什麽宏大敘事和遠大理想,隻跟戰士們說能結合身邊發生的現實來相通理解的東西,如果理解不了那伱就算說再多也他媽都是廢話。
當然,寫這日記的主人顯然沒這麽好運,主導了他那“壯丁人生”的家夥們可不會在乎他是怎麽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