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我娶了她,不如說是她們家選中了我,可能為家族貢獻力量才是我最大的價值所在。”
傑克這小子一開口,馬拉申科就知道,一段悲催的感情經歷正在徐徐展開。
“你知道我的情況,像我這種德克薩斯來的窮小子,按理說其實是配不上凱特這種大家閨秀的。這也是我後來才明白過來的事,可當初,腦袋發熱一心隻想著追求姑娘的時候,那時候我可不是這麽想的,覺得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傑克的話音隨著風聲悄然漸落,聞言的馬拉申科也是很合時宜地點了點頭,並隨之開口。
“嗯,對。不過152榴彈炮除外,正義的152榴彈可以破除一切被資本和虛偽包裝的愛情,如果一發不夠,那就兩發。”
“.呵”
姑且當做馬拉申科是在故意開玩笑、哄自己開心,想讓自己好受一點,接受了這份心意的傑克隨即繼續開口。
“我和凱特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的,那時候我還只是個上尉,做一些打雜的畫圖、整理資料工作。她那時候還是大學生,經朋友介紹我們倆認識了,當時我就在想,她真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姑娘。”
“所以你就瘋狂地發動了追求攻勢?想要抱得美人歸?”
馬拉申科覺得這年頭的愛情故事可能也就這樣了,不過這一次確實猜的不怎麽準。
“恰恰相反,是凱特主動聯系我的。”
“靠,有這事?這麽說你是一開始就被人家釣上了?”
面對馬拉申科的稍有驚訝,傑克隨即聞聲點頭。
“算是吧,這麽說也沒錯,畢竟事實如此。”
“愛情故事沒什麽可說的,能跟凱特在一起,那時候我覺得這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從認識到相愛再到最後結婚,一切都很順利,但也就是在結婚以後,我開始發現事情沒這麽簡單。”
嘬著雪茄往外噴了相當長一縷煙,很多時候男人一口煙量的大小,似乎總和抽煙時候的心境成對比,眼神裡雜糅著憂傷的傑克現在就是這樣。
“我經常在部隊,有時候一待就是半年或者更久,一年多也有過,回不了家是經常有的狀況。”
“凱特和我寫信保持著往來,就和正常的美軍家庭一樣,妻子掛念著軍隊裡的丈夫、丈夫也思念著家鄉的妻子,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
“直到有一次,可能是她不小心疏忽了,我發現她在信裡告訴我說她正在家裡裝修房子、盯著工人,但這封信卻是從隔著五百多公裡外的地方寄來的。”
“.”
馬拉申科沒搭話,只是繼續聽著,但內心裡卻已經真切地感受到,傑克的腦門頂上正在散發一種神秘的綠光。
“我當時很焦慮、內心裡非常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趕緊回家一趟,看看真實的情況到底怎樣。究竟是不可能出錯的軍事郵遞地址搞錯了,還是說我老婆跟我撒了謊。”
“但是我走不開,那幾個月有重要的任務,正是參謀們最忙碌的時候。”
“這時候有朋友跟我出了個主意,叫我試探一下,到底是哪邊出了問題,試試就知道。”
“我沒想到更好的辦法,所以照做了。我寫信說最近送去家裡的那條德國牧羊犬怎麽樣了,狗還聽話嗎?”
“結果回信很快,這一次的地址倒是從家裡寄來的,沒有再出什麽問題。她跟我說她收到狗了,一切都很好,狗很聽話、看家護院很適合,還誇這真是條好狗。”
“事實是我根本沒有托人買一條狗給家裡送去,我甚至都不怎麽喜歡狗,只是沒跟她提起過這事而已。”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這被人羨慕的愛情故事可遠沒有我想象中這麽簡單。”
辦法雖然簡單但有效,足夠試出自己老婆到底在不在家,不過馬拉申科更在意的還是之後發生的事。
“所以伱倆之後鬧翻臉了?為什麽沒離婚呢?”
“因為她跟我說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我知曉了他們家族的事,也知道了她的事。”
“不敢說一定把我怎麽樣,但至少,我的軍人生涯應該是到頭了。你能想象一名上尉,該如何與如日中天的老牌參議員對抗嗎?我從上學時候開始,就把全部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到了唯一一件事情上——成為一名優秀的軍人。”
“失去了我的職業,丟掉了那些成為沉沒成本的付出,我是什麽?什麽都不是,也許就只能回老家餐館刷盤子或者下地乾活兒了。這落差太大,大到我實在是無法接受。”
“.”
馬拉申科猜到情況可能不是那麽好,但沒料到居然會不好到如此程度。
這已經不叫感情受挫了,合著傑克這小子是一開始就把自己給擱進去了,而且還被套牢了、想出來都沒辦法出來。
說句不客氣的話,好兄弟這一輩子估計也就撂這兒了,往後的日子大概是提線木偶啥樣、他就啥樣。
但是呢,傑克接下來要說的話,卻還是跟馬拉申科預想的有些偏差。
“後來找了個機會,我趁著她在家的時候回去,把這事兒挑明攤牌了。”
“我想知道既然一開始就沒打算跟我好好在一起,那為什麽當初選了我,給我了錯誤的想象。”
“她說因為我很合適,眼緣不錯、常年不在家、而且單純、一門心思撲在軍事上,具有投資潛力,並且也沒有能力和手段對她的家族構成威脅。而且就算實情被發現,那也沒什麽,這身軍裝即是我唯一的榮耀、也是我最大的弱點,她有理由相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好吧,她確實沒說錯。我實在是接受不了我所有的努力都前功盡棄,我真的夢想有一天,能成為一名英雄回到家鄉,令我的母親為我而感到驕傲。”
“所以我妥協了,不妥協還能怎樣?等著被以什麽難以置信的理由趕回家吃自己嗎?那樣我的人生就全完了。她說現在至少我還有事業,而且作為某種補償,如果將來某一天有機會了、能夠順勢而為,那她的家族也會在必要的時候拉我一把。”
“屆時我能夠功成名就、盡享個人榮譽,成為英雄榮歸故裡,實現我的人生目標;而她和她的家族則可以以此作為政治資本,獲得遠比對我的投資更大的收益。我不太清楚那將會是怎樣的具體操作,老實說我也不感興趣,我隻想做好我自己。”
“事實證明至少在這件事上,她沒撒謊,也沒有再給我製造什麽假象。”
“我當然知道,去蘇聯學習的機會、還有學成歸來能立刻帶兵的機會,還有今天職位、這身軍裝、這兩顆星星,這些看似一連串的合情合理,實際上到底是怎麽來的。我沒有資格拒絕,只能接受,並且除了事業已經一無所有的我,老實說也樂於接受這一切。”
“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在感情上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被迫以感情做了筆交易,換來了自己事業上的平步青雲的故事。我想知道,作為一名學生,這樣的經歷是否會讓老師蒙羞?”
眯著眼睛抽雪茄的馬拉申科聽完了這有些刺耳的故事,腦海中還在回憶著自己和傑克從相識到現在的每一縷記憶。
伴隨著一大口煙霧彌漫唇齒,也終於再一次緩緩開口。
“但你在巴斯托涅那仗打得挺不錯的,我找了點相關東西看了看,確實可圈可點。能把剛剛滅了101師、大勝而來的德國佬給擋住還給打了回去,老實說就是把你領導,把巴頓那老小子叫過來,我敢說他也不一定、甚至大概率做不到。”
“有沒有被迫做交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著。身為老師,我只看我教出來的學生,給我交回來的成績單如何。”
“我想結果應該是相當滿意,甚至有些意外。不論怎麽說,戰場上打出來的東西總該不是你被迫做交易換來的,難道不是嗎?”
聽到馬拉申科在知曉了這一切之後,居然還能對自己報以如此這般的高度認可,說傑克對此無動於衷、沒有感動那自然是假的。
應該說能遇到馬拉申科,這才是自己的一大幸事。
“還有一件事,也應該跟你說說,憋在我心裡這麽多年了還從沒有跟人提起過。”
依舊扒著窗台的傑克沒有聽到馬拉申科報以拒絕,那就權當自己的老師想聽故事,從而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她允許我,準確來講確實是“允許”,是該這麽說沒錯。”
“允許我和她之間彼此互不干涉、各過各的,我們只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她這次來柏林呢,你應該能想得到,報紙、雜志、廣播喇叭裡把這件事傳出去,在美國國內鋪天蓋地,這比什麽都重要,這才是她和她的家族想要的。”
“甚至就連你,今天這場宴會,這裡的一切都是她的目的。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如此,她和她的家族會因為今天這場晚宴收益頗豐,只需要把消息和照片帶到就行,你我在此刻都是陪襯和利用對象,你我的名望、你我的一切,在這裡、在今晚都是,希望你不會因此而感到生氣。”
“.”
聽故事已經聽麻了的馬拉申科還能說啥呢?事情都到這一步了,說我居然被你利用了、我他媽超級生氣,你趕緊給老子滾蛋?
不至於,真不至於。
馬拉申科本來也是看在和傑克的私交上才答應了今天這事,被他那精於算計的老婆當“形象大使”給利用了一波,這也無所謂。
畢竟你在美國國內瞎折騰,也折騰不到我蘇聯的坦克英雄頭上來不是?太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反而會失去自我的。
馬拉申科反倒是覺得,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傑克那老婆也算吃準了自己不會在這種官方場合當場發作,把她給趕出去或怎麽樣,那索性還不如就這樣隨她願了。
而由此帶來的收獲,則是和傑克這小子更進一步的私人關系,這才是馬拉申科所看重的。
今兒我馬拉申科給你這個面子,那等明兒了,是不是你傑克也得在啥重要場合給我行行方便?是不是還欠我一個帶利息的大人情沒有還?
當場發作會一無所獲,繼續把宴會進行下去才對自己有利。
才能在支付了那根本不算啥的“形象大使”投資之後,從傑克這兒撈到現在兌現不了,但將來可能保不齊會有大用的回報。
話別說太死,人在江湖混,指不定哪天誰求得著誰、誰用得著誰呢。何況還是彼此間都身居高位到了一定程度,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還會繼續往上爬的情況下。
馬拉申科覺得自己這筆長遠買賣,應該說做的還是很值的。
想到這裡,已經拿定了主意的馬拉申科,隨即便一臉雲淡風輕、沒有絲毫異樣地悄然開口。
“沒什麽好生氣的,你說你當學生的都慘到這份上了,我這當老師的非但不安慰你,反倒要給你落井下石嗎?”
“不會吧?不會吧?你的馬拉申科老師,難道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嗎?總該不會是這樣吧?”
馬拉申科確實很擅長把握和調控對話的氛圍,這和政委同志稱讚咱老馬同志適合乾演講,其實是相同的道理。
簡單來說就是“嘴上功夫了得”,就這麽個意思。
至於效果如何,你看看傑克那面帶感激和謝意的表情就知道了,可不是誰都能從馬拉申科這兒要得到面子的。
“看來我的人生也不總是被失敗的感情所籠罩,至少在師生情誼、在異國他鄉的戰友情上,我想我感受到了真誠。”
“謝謝你,我的老朋友。”
馬拉申科一開始願意結交傑克,那可不是知道他以後會如何飛黃騰達,而是單純覺得這人不錯、能尿到一個壺裡很對味兒。
並且直到現在,這一點在如今看來也依舊未變。
“你的感覺是對的, 但我還得給你補充一點,這份感覺應該是相互的才對。”
聞言的傑克笑了,說完這話的馬拉申科也笑了。
一個美軍、一個紅軍,一個少將、一個中將。
倆大老爺們就擱這兒扒窗台上,笑得跟村口剛和完尿泥的穿開襠褲小屁孩一樣,無不在無聲地印證著“男人致死是少年”這一句話的真理,直到傑克的再一次悄然開口。
“其實我應該感謝她給了我這個自由,讓我可以過我自己的生活,要不然我會一直生活在她給我羅織的陰影和恐懼中,光憑我自己走不出來。”
“所幸,我也遇到了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列克星敦”。”
大概提一嘴吧,也不算劇透,放心看。
傑克這個人是我早就構思好了的,在冷戰劇情裡會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在填補此人的人設豐滿度上花了比較多的筆墨。也建議大夥都了解了解這個人,以後的冷戰劇情看起來會有更深層次的感悟和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