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的霞飛路,堪稱滬上的時尚之源。
這是一條長約四公裡長的商業街,馬路兩側店鋪林立,名品薈萃,這些商鋪,或是俄僑老店,或是法租界同業之最,街上幾乎所有商鋪都是歐洲風格商業布局,展示著幾乎與歐洲同步的高檔生活消費水準,尤以西餐、西點、西式服裝等高檔生活日用品銷售聞名於滬上。
霞飛路還有一點很有些特別,不知什麽原因,它在幾年前竟然舍棄鋪設已久的柏油路面,轉而重新鋪設成水泥路面。
在秦川告訴誠田有志他在午後會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後,誠田有志主動提出把他們見面的地點定在了霞飛路上一家名叫“馬賽風情”的法式西餐廳。
對於在哪家餐廳見面,秦川並沒有什麽特別要求,更何況,既然他已經推斷出,這一次赴約很可能面臨一場“鴻門宴”,可秦川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過去,好在這個“鴻門宴”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估計誠田有志把見面地點放在法租界,也有讓秦川放松戒備的原因在裡面。
秦川趕到霞飛路時,距離約定的午後一點的見面時間還差十分鍾,此時雖然還是午休時間,可離上工的時間也不遠了,中午出來吃午飯的洋行老板、職員們紛紛從各自吃飯的飯館、餐廳裡結帳離開,街道上的人流漸漸增多,然後他們就會或乘轎車、或坐上黃包車,距離近的則是步行,慢悠悠趕回各自的上工地點。
秦川這一次直接把車停在了“馬賽風情”附近,並沒有在觀察餐廳周邊的情況,因為他相信,誠田有志如果今日和他攤牌,就絕對不會一個人過來,餐廳周圍肯定會有他的人,甚至餐廳裡面就可能有他的人,這個時候如果再對餐廳進行觀察,那無疑是在告訴對方,我很小心。
雖然如此,秦川也沒有立刻從車上下來,而是坐在車裡再一次檢查了自己皮包裡和腰間的兩支手槍,然後才走下車,悠閑地走進“馬賽風情”西餐廳。
雖然秦川沒有額外叮囑,可似乎看出秦川多少有些緊張,李成章和程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都拔出腰間的手槍,拉開槍機,然後又小心地插好。
程慎拉開車門也走下車,慢悠悠跟在秦川後面,不過他沒有跟著秦川走進餐廳,而是在餐廳門口停了下來,靠在餐廳門廊的一個廊柱後面,在這裡他可以隨時衝進餐廳支援秦川,同時他所站的位置還可以觀察到他們車子周圍的情況。
而程慎所在的位置,李成章也能幫助他看護他身後的動靜,任何試圖從後面接近他的人,都會出現在李成章的視野裡,一旦有危險,李成章會及時給他示警。
李成章沒有下車,只是透過車窗緊盯著餐廳周圍的情況。
“馬賽風情”西餐廳,從外觀看裝飾很一般,在法租界裡只能算作三流餐廳,可內部卻很有異國情調,餐廳的面積很大,迎面吧台上擺放著一艘塗著油漆的一米多長的西式木質帆船模型,四周牆壁上懸掛著很多油畫,油畫的景物全部是海港和風帆戰艦以及貨船、漁船。
秦川知道,馬賽是法國最大的海港城市,同時它也是地中海沿岸的最大海港,餐廳裡的文化氛圍倒是同餐廳的名稱極其契合。
秦川的目光在餐廳裡快速掃過,此時,餐廳裡的客人已經很少,除了吧台裡的一個中年法國人和兩個侍者外,還有三桌客人,一桌是兩個正在對飲的衣著有些潦倒的法國青年,還有一桌是一對國人青年男女,只不過這兩個年輕人似乎有什麽心事,兩人都不開口,只是默默地小口吃著他們點的菜肴,而第三桌客人就是角落裡臨街靠窗的桌子,那裡坐著四個西裝男人,一個是誠田有志,另一個是裡見甫,至於另外兩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秦川並不認得。
雖然誠田有志邀請秦川見面時沒提到裡見甫,更沒說還有其它人,可秦川對於在這裡見到裡見甫並不感到奇怪,他現在已經清楚裡見甫的身份,他雖然同關東軍和特高課都有極深的聯系,可裡見甫並不屬於正式意義上的日本特高課特工,他只是一個深得特高課和日本軍方高層信任的能力超強的文人和商人。
雖然如此,可裡見甫的身份地位卻很超然,似乎軍方和特高課高層都對他極為看重,甚至許多機密事情都有他的參與。
而誠田有志的身份也有些奇怪,他出身日本陸軍,有日本陸軍軍部參謀本部第八課的背景,他現在在日本駐滬上領事館武官室,日本駐外使館和領事館的武官室,實際上都歸屬日本軍部主管情報的第八課管轄,但同時他又在駐領事館特高課情報組裡兼任職務。
所以,這兩個都同特高課和日本陸軍情報部門有著極深聯系的人在一起,秦川自然不會感覺突兀。
不過,誠田有志和裡見甫這兩人在一起倒還罷了,可那兩個陌生人又是做什麽的呢?
對於突然冒出來的這兩個陌生人,讓秦川心中不由感到有些忐忑。
如果要策反他,並不需要這麽多的人參與,可如果不是策反他,為什麽又會這麽急著要約自己見面呢?難道是他自己判斷錯誤?
就在秦川有些猶豫時,見到秦川進到餐廳裡面,誠田有志和裡見甫同另外兩人笑著說了幾句,他們四人幾乎同時起身微笑著看向秦川,秦川隻好深吸一口氣,也微笑著走過去。
剛剛迎過來的侍者,見到秦川徑直走向裡見甫和誠田有志那一桌,只是向秦川微微鞠躬,就將秦川引到裡見甫和誠田有志身前。
“裡見、誠田君,讓你們久等了!”
秦川對二人微微躬身,表示自己的歉意。
雖然是誠田有志邀請的自己,可不管從年齡,還是裡見甫的身份,甚至是私交,秦川都更願意同裡見甫接觸,裡見甫為人很大度,豪爽,還處處都會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同他在一起,讓人不自覺間,就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現在秦川和裡見甫兩人的稱呼都變了,秦川直呼裡見甫為裡見,省略了先生二字,裡見甫也直接稱呼秦川的字。
而對誠田有志,雖然從秦川和誠田有志的身份來說,秦川更願意同他多接觸一些,可這是為了完成任務,是帶著目地的,但從內心喜好來說,則恰恰相反。
“秦桑,我來為你介紹兩位日本朋友。”
誠田有志熱情地指著個子稍矮的西裝男人說,“這位是犬養君,犬養君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前議員、現任遞信省參事官,也是我們大日本知名作家。”
又指著另一個身材略有些瘦弱的男人說,“這位是清水君,是我們大日本帝國駐滬領事館書記官,清水君圍棋造詣很深厚,雖然沒有爭取過段位,但具有四段水準。”
裡見甫也笑著說,“承稷,犬養君和清水君今天下午就要去金陵,得知誠田今天約了你,所以特地過來相同你結識,他們只有半個多小時時間你不會不歡迎吧。”
誠田有志的介紹,讓秦川心中不由大吃一驚,他的記憶告訴他,這兩個人雖然現在名聲不顯,可他們在兩年後卻都成為凶名赫赫的“梅機關”重要骨乾人物。
在秦川的記憶中,其父犬養毅是日本前首相,犬養健本人東京大學畢業,二十年代出版處女作《一個時代》後,長期從事文學創作,後入政界,眾議院議員,內閣秘書官,日本五·一五事件其父犬養毅被暗殺後,犬養健繼承其父的政治遺產,進入任近衛內閣遞信省參事官。
此後,又和影佐禎昭、今井武夫一起誘降了汪精衛,他後來寫了一本書《揚子江的奔流》專門記述這件事。
看著眼前文質彬彬,西裝革履,就像兩個文人學者的兩個人,秦川心中十分震驚,不過還是微微躬身。
“很高興見到你們!”
犬養健和清水董三也同時躬身還禮,清水董三搶先說道,“久仰秦先生大名,秦先生不僅文采斐然,學問深厚,還有極高的棋藝,對我們兩國民間圍棋得以有效交流,更是居功至偉,今日得見鄙人深感榮幸!希望有機會,秦先生能指導一盤。”
清水董三國語說得極好,甚至還有明顯的北方官話口音。
秦川點頭說,“清水君過譽了,日後有時間我們可以經常切磋一下棋藝。”
犬養健的國語比清水董三要差許多,顯得很生澀,笑著向秦川伸出手去,“秦先生的大作我都拜讀過,不僅文采極佳,情節更為引人入勝,開新派武俠小說之先,鄙人深感敬佩。 uukanshu ”
幾人寒暄間,侍者已經端上菜品,裡見甫急忙招呼幾人落座。
菜品很豐盛,不僅有俄羅斯魚子醬,法式牛排、鵝肝、焗蝸牛、沙丁魚、法式烤羊腿,最後還有一份馬賽特色普魯旺斯魚湯。
酒水也很正式,開胃酒和紅白葡萄酒樣樣俱全。
席間,秦川主動提起犬養健的小說,對其大加誇讚,犬養健聽到秦川讀過他的小說十分高興,尤其是對於秦川讚譽他的小說風格“清麗柔美”,犬養健更為興奮,頓時將秦川引為知己。
同清水董三談的也很投機,兩人從兩國圍棋歷史淵源談起,慢慢就談到圍棋最新發展,聽到秦川不僅極力稱讚瀨越憲作和在日本的吳大師,以及日本年輕一代圍棋佼佼者木谷實,清水更是高興,甚至說到高興處,清水還沾著酒水在桌上請教幾個新式高位布局定式,包括犬養健在內,三人探討的極為認真,秦川和兩人最後約定,日後一定要手談一番。
總之,吃飯期間,這兩人包括裡見甫和誠田有志在內,誰都沒提起一句策反秦川的話,甚至連當前緊張的局勢都沒提道一句,倒是都和秦川相談甚歡,甚至引為知己。
本來說好隻待半個多小時,可他們和秦川談得興濃,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最後誠田有志隻好去吧台給領事館打了電話,調來幾輛轎車等在餐廳門口,兩點半之後犬養健和清水董三才不得已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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