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檢修了一下那些油井,發現原先的油井設備良好而先進,工程師傑克遜甚至為他設計了抽取原油的泵。
在煉油設備走上正軌之前,麥耶暫時不打算打第二口井。
所以,現在只要有足夠的工人,就可以開工了。
“漢尼!漢尼!”麥耶在辦公室裡喊了副手的名字。
漢尼正在外屋和工程師們研究著圖紙,聽到麥耶在喊他,一溜小跑跑了進來。
“工人招得怎麽樣了?”麥耶一邊翻著桌子上的《標準石油公司油井操作手冊》,一邊問道,“召過來還得培訓兩天。”
“呃,沒人報名。”漢尼回答道。
麥耶猛地抬起了頭,睜大眼睛瞪向了自己的副手:“一個都沒有?”
“嗯,一個都沒有。”
“不可能啊。”麥耶扭了扭自己有點僵硬的脖子,“這是按照常規華人的工資來的啊。”
“萬一人家生活成本高呢。”漢尼小聲滴咕道。
麥耶仿佛沒聽見漢尼說的話,他思考了一下,隨即對漢尼說道:“你去打聽打聽下情況呢。”
漢尼換了一身衣服,去了鎮裡。
約莫到了下午兩點鍾的時候,漢尼騎著馬回來了。
他脫下了外套,走進了麥耶的辦公室。
看著麥耶滿是期待的神情,漢尼的臉色有些古怪:“是工資開低了,那些華人不願意乾!”
“不可能!”麥耶拍了下桌子,“我跟他們打過交道。”
“他們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廉價勞動力,我從來沒聽說過哪個華人雇工因為工資低而拒絕勞動,他們中總有人會站出來願意接受這個價碼!”
作為標準石油公司的雇員,他什麽樣的工人都見過。
“會不會是這些中國人看不懂英文?”麥耶皺起了眉頭,指出了一種可能性。
他之前接觸到一些華人的勞工,別說英文,連中文漢字都不認識幾個。
“我去的時候正好遇上那個糧鋪的陳老板,他正在給周邊的人解釋我們那個招聘啟事的意思”
“這些人,好像不太一樣。”漢尼抓了抓自己的頭,“他們好像在提‘平權’。白人什麽價,他們也得什麽價。”
麥耶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向儒雅的他爆了粗口:“放屁!胡說八道什麽?這些人懂什麽‘平權’!”
“他們還特地向我解釋了一下這個詞的含義,說他們和白人工人並沒有什麽區別。如果有,也是更心靈手巧一些。”漢尼說道。
這些話,當然也是陳劍秋教給這些華人的。
他上次和霍爾姆斯從聖菲回來的時候,看著他放在桶裡的一摞書,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纏著霍爾姆斯編了一本簡單的英文小冊子;自己忙裡偷閑搞了一本中文的。
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把在工地上忙的那些人拉到鎮中心的廣場上,給他們開速成課。
哈尼夫飯莊的飯菜課堂直供,不聽課吃飯價格翻倍。
霍爾姆斯教英文,他教中文,能講什麽講什麽,能教什麽,就教什麽。
陳劍秋還專門給李四福開了小灶,如果自己有事情,還會讓李四福帶上個一兩節課。
麥耶有點蒙,站在原地發愣。
“要不,我們還是去外面招吧。”漢尼建議道。
麥耶搖了搖頭。
從其他廠調人、在附近的地方招人,甚至招墨西哥人,這些他不是沒想過,可都不現實。
除了那些個自己帶來的煉油廠工程師和工人,其他人都不願意來。
而光靠這些人,顯然是不足以滿足油井和煉油廠生產的。
“加錢!加錢!”麥耶一咬牙,“我直接去一趟,有些事情我要說清楚,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對漢尼吩咐道:“你去找下林奇隊長,讓他派幾個人拿槍跟著我。”
羅斯威爾新鎮,下午,五點半。
鎮中央的廣場的告示欄旁邊,多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周圍圍著一群剛從工地上忙完了的工人。
麥耶端坐在椅子上,而漢尼拿著一支鋼筆,走向了原先貼在告示欄的那張招聘廣告,把上面的工資改了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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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況下,華人的報酬是同崗位白人的一半,這麽一改,基本上是統一水平線了。
麥耶左看看,右看看,沒有在人群中看見陳劍秋的身影。
沒人翻譯就沒人翻譯吧,反正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懂的自然懂。
“大家也看到了,薪水加上去了,願意來乾活的人到我這來登記,優先選擇懂英語的。”麥耶的面前放著一本本子,他轉著手中的鋼筆,敲在桌子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人群中那些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個金額,比陳劍秋之前開得略低,沒工地上賺得多。
他們中走了幾個出來,還有幾個年輕的華人小夥子,也站了出來。
其中就包括和陳劍秋一起去溶洞的何家生。
因為反應快,腦子靈活,和李四福一樣,他現在是陳劍秋的重點培養對象。
“經理,好像有之前皮特來的時候鬧事的。”漢尼看著那幾個白人,悄悄地在麥耶的耳邊說道。
麥耶點了點頭,衝著旁邊拿著槍的一個男人使了個眼色。
林奇隊長因為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沒有過來,拍了工廠護衛隊的副隊長帶著四五個護衛跟了過來。
副隊長是一個鼻子通紅的迪克西老。
他整理了下自己的帽子,把背上連發步槍的肩帶向上提了,清了下嗓子,說道:
“之前,這裡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們的一位經理和幾位專家遭受到了毆打。”
“這是一件野蠻、粗野的事情,性質非常地嚴重。”
他目光囂張地看著四周,似是顯示威嚴,又似是一種挑釁。
“我這個人做事情非常講道理,也只相信手中的槍,希望,以後在這裡,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公司有公司的規矩!”
副隊長取下肩上的槍,展示給圍觀的人們看。
“如果發生了,我將行使憲法賦予我的權力,給那些人每個人腦袋上開個洞;如果沒有發生,那我和大家都是好朋友。”
“沒有槍不要緊,我可以為大家提供保護!”
他的話,既是在警告那些曾經犯事的白人,也是說給在場的華人聽。
副隊長對自己的發言很滿意,他再次看向了周圍的人們,發現這些華人也都在看著他。
他得意洋洋地耍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連發步槍,同時看向了身邊的麥耶。
你看,還是武力好使。
然而,此時人群中突然傳出來“噗呲”地一聲笑。
副隊長的臉曾地一下就紅了,他剛想張口。
人群分開了,陳劍秋從後面走了上來。
他換了一身灰色的布袍,負手立於人群前。
身後眾多華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提供保護就不必了,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陳劍秋看著副隊長,笑著說道。
“你什麽意思?”副隊長惱怒地看著陳劍秋。
陳劍秋不答,舉起了手,對著後面的華人說道:“讓這位先生,看看你們的槍。”
人群一下散開了,跑向了自己的屋子。
半分鍾後,他們幾乎是同時回到了廣場上,整整齊齊地排列成了一個方陣。
他們的肩上,都背著一把嶄新的溫徹斯特連發步槍;腰間,都有一把柯爾特的左輪手槍。
“大家好好工作,標準石油公司不會虧待你們的。”陳劍秋對著他們說道,仿佛他才是標準石油公司的代言人一樣。
“家生,帶著大家唱一下我教你們的歌。”陳劍秋對著何家生比劃了一下。
嘹亮的歌聲從方陣中傳了出來:
“哪裡有石油哪裡就是我的家
紅旗飄飄映彩霞
英雄揚鞭催戰馬
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
頭戴鋁盔走天涯
……”
副隊長傻了,麥耶和漢尼也傻了。
雖然他們聽不懂漢語,可這氣勢,這精神面貌,實在是令人震撼。
他們一個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槍,另外兩個,則翻開本子,乖乖地開始登記眼前這些華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