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徐二這貨再怎麽叛逆,也終究是左丞相徐達的侄子,又是朱重八和朱標的心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留在陸家莊學堂。
正當陸十二心中暗暗惋惜時,徐二卻又皺起了眉頭,問道:“若是依陸兄的法子,確實可以解決隱瞞丁口的問題,也能抑製土地兼並,但是沒了徭役,類似疏浚河道、開山修路、運送糧草等等事情,卻又該如何解決?”
陸十二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給徐二開瓢,看看他的腦袋裡邊到底裝的是什麽的衝動,反問道:“沒了徭役,又不是沒了人,怎麽就沒人疏浚河道、開山修路了?”
世人皆知庸掙搞攤丁入畝,不僅補上了麻子當年的虧空,而且還給錢聾留下了無比豐厚的家底,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攤丁入畝這玩意兒其實就是當年張太嶽搞出來的一條鞭法?
兩者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從鄉賢士紳、地主豪強以及各路勳貴的手裡搶錢,萬歷靠著一條鞭法打了萬歷三大征,錢聾也靠著攤丁入畝打出了能令無數包衣孝子們gc的所謂“十全武功”。
如果非得說有什麽區別,那就是攤丁入畝靠著庸掙手裡的屠刀堅持了下來,而一條鞭法則是在張太嶽死後人亡政息。
倘若一條鞭法沒有在張太嶽死後被廢除而是成功延續下來,大明朝起碼可以因為一條鞭法而多延續兩三百年的國運。
可惜,一條鞭法動了太多人的蛋糕,無論是出身山西鹽商世家的張四維,還是出身官宦世家的高拱,幾乎滿朝文武都巴不得趕緊弄死張居正,也好廢掉一條鞭法。
而他們之所以能廢掉一條鞭法,攻訐的要害恰好就是張居正打出來的口號:恢復祖宗成法。
這個祖宗成法指的可不是炎黃二祖定下的規矩,而是朱重八時期使用的‘田有賦、丁有役’的賦稅制度。
陸十二不覺得自己就能比張居正更牛逼,提出攤丁入畝的玩法也只是想著試探徐二,並不是真的忍心看著徐二跳到這個吃人的泥潭中,於是便笑著說道:“攤丁入畝的事情並不是你我可以推動,想那麽多幹什麽?”
徐二低頭念叨著攤丁入畝四個字,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笑道:“陸兄說的是,眼下最為重要的還是給百姓登記戶口簿,攤丁入畝的事兒,也確實急不來。”
陸十二只看徐二臉上那虛假無比的笑容,就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都白說了,這狗東西肯定是不會死心,估計還會在攤丁入畝上面瞎折騰。
然而直到返回陸家莊,徐二都沒再提起攤丁入畝的事兒,反而興致勃勃的找了桌椅和筆墨紙硯,學著那些書吏的樣子,開始給陸家莊的百姓登記戶口簿。
只是跟那些書吏們老實登記不同,徐二這個話癆型好奇寶寶總是抽空問各種問題。
“陸兄,有了這個戶口簿,後面是不是還得再弄一個冊子,專門用來記錄他們的田產和土地?”
“陸兄,尋常人家的戶主都是登記的男丁,那些守寡婦人的家庭為何登記婦人為戶主,卻不登記男童為戶主?”
“陸兄……”
陸十二死活想不明白,這徐二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麽,怎麽就能問出這麽多的問題!
不管怎麽說,陸家莊的百姓倒也算得上配合,
讓登記就登記,問家裡幾口人也老老實實的說家裡幾口人,問有幾畝地就老老實實的說有幾畝地。 而在登記完陸家莊,開始登記其他村子的時候,問題就慢慢出現了。
“家裡幾口人?就四口人,我一個,渾家一個,兩個兒子,這個是老大,這個是老二,俺們村的社長是知道的。”
“沒有沒有,家裡就兩個兒,哪兒還有第三個啊,生得起也養不起啊,別人不知道,俺們劉廟村的社長肯定知道!”
“俺家閨女早就已經許了人家,再有兩個月就該出嫁,不應該登記到她婆家那邊兒?俺們沙嶺村的社長可以證明。”
“……”
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家裡有兩個以上的兒子——長子是撐門頂戶的,這個沒辦法隱瞞,至於說次子……除了老大以外,家裡哪個兒子都是次子,無論如何都沒有老三。
老百姓們想的很明白,這大明朝廷忽然要給大家夥兒登記什麽戶口簿,圖的是什麽?肯定是摸清楚老百姓家裡有幾個男丁,以後好按人頭收錢,這時候多登記一個男丁, 以後就得比別人多交一個男丁的稅銀,簡直虧死!
面對這些想要蒙混過關的老百姓,陸十二頭疼,各個村子的社長們也頭疼萬分。
畢竟是一個村子裡住著的,誰還不知道誰?哪家有幾口人,有幾個男丁,哪個村子的社長能不知道?
關鍵是哪個村子都和陸家莊一樣,村子裡大部分都是沒出五服的親戚關系,就算是出了五服,大部分也都是沾親帶故,社長不替自己村子的老百姓隱瞞,回頭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即便陸十二黑著臉說:“我是陸家莊的,離你們村子還沒有十裡地,我還不知道你們村子什麽樣兒?”
這些村子的百姓依然振振有詞的反駁:“俺們承認你陸相公有學問,可是你陸相公再怎麽有學問,難道還能比俺們更清楚俺們家裡有幾口人?俺可是把家裡的老婆孩子都拉過來登記了,你陸相公不信,那俺也沒辦法。”
關鍵是這些百姓對待陸十二的態度還算好的,畢竟有除蝗滅蝗時結下的一分情誼在,這些百姓就算心中不滿也只是耍賴,起碼不會破口大罵。
但是換成徐二和書吏來登記,百姓們可就沒那麽客氣了,那真是什麽難聽說什麽,好點兒的罵罵咧咧,差點兒的乾脆就是讓婦人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口口聲聲喊著沒辦法活了。
徐二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跟陸十二抱怨:“刁民,刁民!陸兄當初能說服這些刁民除蝗滅蝗,小弟當真是佩服之至,只是這戶口登記之事,怕是只能依陸兄所言,將之與學堂、工坊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