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成翻來覆去好奇的看著手上名刺,這是一塊一尺見方,樟木製成的木板,上面用悉如墨寫著尚書仆射士孫端的名號、籍貫等信息,散發著樟木獨有的清香。
送古代版名片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面容雅致,神態從容。
“不知足下尊姓?”賈成問道。
“在下廣平沮俊,字公美,乃君策公門下弟子,奉老師之命請賈功曹前往長安一晤。”
“廣平沮公美?不知足下可與冀州別駕沮授沮公與先生有故?”
“沮公與乃在下同族兄長。”
賈成前世不了解士孫端,沮授的名字倒是非常熟悉,袁紹手下與田豐齊名的頂級謀士。
不過這世他才知道,要論名氣,沮授只不過是一地名士,士孫端才是站在金字塔頂的國士。
叔叔賈詡曾經跟自己說過,當初密謀反董,並且制定詳細計劃的除了王允、呂布,最核心人物其實就是這個時任執金吾的士孫端。
只不過老爺子江湖越老行事越謹慎,看看事情做的差不多,便及時抽身隱於幕後。到了董卓被殺,王允便日益高調起來,獨攬大功,朝廷也成了他一言堂。
士孫老爺子卻看出其中隱憂,堅決不攬功,連執金吾的職位都讓給了溫侯呂布。
果不其然,沒過兩個月,李傕、郭汜在賈詡勸說下反攻長安,呂布敗逃,王允被憤怒的西涼軍處死。而士孫端因為董卓死後已經隱退,沒發現他才是老大被殺的幕後凶手,便沒有為難他,甚至因為他是天下名士,儒家大佬,反而又把老頭請出來就任尚書仆射主持政務。
整個西涼軍也就賈詡從一些蛛絲馬跡當中看出究竟,但賈詡多謹慎,怎麽會冒著被天下士人唾罵的風險戳穿士孫端。自然閉口不言,只是私下裡和侄兒賈成提過幾句,告誡他多長個心眼罷了。
“公美原來是廣平望族,成失禮了。”賈成離席相請,請沮俊上座,“不知士孫公遣足下相邀成何事?”
沮俊倒也沒有隱瞞,直言相告道:“老師聽說功曹史遷民屯田頗有成效,功曹仁義小郎君之名傳遍長安裡閭,心中極為欣慰,常與學生道:有志不在年高,良吏不論出身。賈功曹竭心為民,當為我等士人典范。故此老師說趁著農事稍閑,請功曹史兩日後入府飲宴。”
原來是這樣,賈成點點頭,西涼軍入長安城三個多月了,因為賈成這個穿越者的原因,如今軍中將領們已經開始了分化。
原本歷史上他們入城以後不顧生產,一味敲詐勒索豪門富戶,盤剝百姓,導致存糧日益稀少。最後不僅百姓生存不下去,豪門富戶也多有被殺或餓死的。
甚至各部將領為了維持部下生存,還一度引發內戰,最後不得不各尋出路。龐大的西涼軍短短幾年便退出歷史舞台。
如今因為賈成,賈詡提早勸說張濟遷民屯駐弘農,分兵攻打益、冀二州。又在糧食還相對寬裕的情況下,移民左馮翊屯田,給西涼軍和朝廷有了喘息之機。
而西涼軍還留在長安城的各部,暫時還不會因為糧食短缺產生焦慮情緒。雖然還是交橫跋扈,是不是侵擾豪門富戶和城中百姓,但還是收斂了不少,與董卓當權時相差無幾了。
明眼人當然能夠看出其中原因,關鍵因素就是賈詡叔侄。而且賈氏也是擁有閥閱的士族人家,與士孫端這些世族名士是天然同類,可以爭取的對象。
所以朝中才一直有種聲音要推賈詡擔任尚書令,
只不過賈詡精於自保,不願意充當出頭鳥,為公卿百官出頭和李傕內卷。 這些賈成早已和老狐狸達成一致,心道:“原來他們搞不定老的,就來忽悠小的了。”
展顏一笑道:“公美路上辛苦,不如在鄙處暫歇一日,明日一早相攜前往長安,拜見士孫公。”
天色確實已晚,這時代時間不值錢,長安北城到長平館不過區區五十裡,士孫端府邸雖然在南城,也僅多了五六裡。
可是沮俊一早出發,輕車簡從一路策馬而來,等見到賈成也已是下午未時以後了。若要此時啟程出發,不但要趕夜路,還有可能路上遇到狼蟲虎豹,一不小心便成了野獸們的排泄物。
沒錯,虎豹等猛獸在此時並不少見,若是在長江以南的荊楚之地,也就城市裡還安全一點,野外的主人絕不是人類,而是各種嘯聚山林的猛獸。
所以大家早已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這不僅是缺乏夜生活的關系,還是考慮到人身安全的大問題。
沮俊也想和面前這位最近名滿長安的仁義小郎君聊聊,趁機也了解一下對方志向,是不是忠心大漢天子,和自己還有老師他們是否是同道中人。
賈成卻沒有多說什麽,反而趁著未到晚食,邀請沮俊隨自己出去走走。
路過一排排屯田鄉民的簡易房,沮俊指著曬場邊一座顯眼的台子問道:“這台子卻是奇怪,功曹史,此為何而建?”
“哦,這是戲台。”賈成答道。為了豐富鄉民們屯田勞作後時的枯燥生活,也為了緩解大亂宗族之後的焦慮心情,賈成經常編一些小故事、小段子,讓移民中原先從事百戲、俳優的人上台表演。
其中內容麽當然要夾雜點私貨了,都是些愛民如子的名臣故事,比如西門豹治鄴等等。還有一些知恩圖報的故事,比如秦穆公贈酒解國難、趙盾為母乞食這些故事。
為的就是潛移默化告訴屯田鄉民,自己就像西門豹那樣愛護你們這些百姓,而你們也應該像吃了秦穆公戰馬的武士,還有趙盾贈酒肉的俠士靈輒那樣報答自己的恩德。
可是賈成當然不會實話實說,只是道:“就是讓人表演一些孝義先賢,仁人志士,忠君愛民的故事,寓學於樂,好讓不識字的百姓也能明白孝悌忠信之道,體會聖賢之意。”
沮俊聞言愣了好久,才道:“經書晦澀難懂,百戲俳優的表演卻是更易深入人心,功曹史此法甚妙啊。”
賈成笑笑:“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農閑時節請一些讀書士人在這台上給鄉民子弟講講課,教一些簡單數數文字,明白一些粗淺的聖人之禮。如今郡縣掾吏得空都會到各鄉裡去講一個時辰的課,不過掾吏們事務繁忙,總是時斷時續抽不出時間。”
沮俊一臉震驚:“功曹史竟然有如此志向,俊受教了。若是功曹史當真意欲遵循聖人有教無類之道,俊回京之時可聯絡太學好友共襄此舉。”
他對於屯田之事只不過粗略看看,也看不出什麽堆肥施肥的好處,收成多少更是問都不問。但是賈成設台推廣聖賢之道,教育鄉民子弟卻讓他非常推崇,引為知己。
對賈成的態度越來越恭敬,從一開始平等相待,到現在全然以後學自居。
儒家信奉“學無前後,達者為先。”所謂達者,並非絕對意義上的學問更高,而是學以致用,教化萬民。
賈成這些行為已經明顯就是到達這一階段了,他的胸襟氣度和思想層面已經遠遠超過了沮俊。盡管沮俊不知道賈成學問如何,可光這一點,就足夠讓沮俊以師禮相待。
所謂一言為先,一字為師,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