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少有征戰,官吏各司其職,鄉間男耕女織,其樂融融的世界。
可自從他出生以來,朝廷昏暗盤剝百姓,山野間盜賊四起民不聊生。官府宣稱盜賊殘暴,可盜賊們卻都是些在官府盤剝下活不下去的百姓。
因為他家勉強算是中產,本人讀過書,所以也被郡府錄用,做了一段時間小吏。在此期間他看到了更多的黑暗,官府所作所為比盜賊更加不堪。
所謂賊過如梳,兵過如篾,這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太平之世。
河東被黃巾軍攻破,他也就攜裹著成了黃巾軍一部黑山軍首領楊奉的部下。
黑山軍四處征戰,雖然還是破壞、破壞和破壞。可至少比官府公平些,大夥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沒有什麽上下尊卑,搶來的糧食物資各自平分,倒也過了一段舒心日子。
但流寇畢竟是流寇,只有搶掠不會生產。糧食搶完了,就得挨餓。沒有吃的,草根、樹皮都吃完了,大夥餓的受不了,便成了野獸,最後甚至有了人相食的慘狀。
徐晃絕望了,他不想變成吃人野獸,隻好勸首領楊奉投降朝廷,至少,朝廷還有糧食,不至於吃人。
但他也知道,朝廷本身不會生產糧食,這些糧食的來源就是從百姓們僅存的口糧裡強征過來的。
百姓們沒了吃的,就會成為流民、盜賊,最後還是和他們先前一樣,人相食。
他吃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是百姓血肉,他,依然在吃人。
經歷了這麽些年,他的心早已冷了,麻木了。
所以在賈成面前,他一直自稱“下吏”,而不是以前在楊奉面前的“末將”,他已經產生了隨波逐流的心思。只是本能的保留了一絲向上升官的心思。
不過在左馮翊,在賈成郡府麾下,他看到了另一個場景,仿佛就像幼時讀過的書中描繪的那樣,沒有盤剝,沒有欺壓。
官吏們雖然年輕,但是有一腔熱血,上下一體,為了屯田收獲努力做事。
這個年輕的郡丞仿佛天生帶著一種感染力,他沒有架子,也沒有私心,每天奔波在田間地頭。
他好像從來沒有說什麽激動人心的豪言壯語,所做的都是一些士大夫們鄙夷的小事。公共廁溷、集中糞便製作肥料、建立戲台編寫忠孝故事、讓閑暇士人教導農戶子弟認識幾個簡單的文字。
甚至還親自帶著賊曹差役給鄉裡百姓排解糾紛,說一些“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之類的軟話。
他好像從來不怎麽強硬,但總有一些別出心裁的辦法解決各種難題。
就像這次韓遂軍東來,眼見幾乎就要形成兩軍交戰的場面,韓遂軍先鋒馬超甚至殺了他的心腹手下。
若是換了別人,面對如此態勢,定然會修書長安,引來大軍對付仇人。
可不知怎麽的,他竟然把這場幾乎一定會發生的戰爭演變成節日般的比武大會。而且還給自己配備神兵,要為自己打敗馬超創造最有利的條件。
這不但避免了一場血腥戰爭,還維護了自己身為左馮翊兵曹掾的名聲。
這樣的上司,如何不能融化徐晃冰冷的內心,甘心拜伏在賈成面前,為之驅使?他內心中已經把賈成當做自己未來主公看待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徐晃突然發現,年輕主公身邊一個小小侍衛,居然武力這麽強悍,
竟然隱隱超過自己。 這讓徐晃頓時化身為適才的鮑出,患得患失起來。
他側目偷視賈成,見這位年輕的主公雖然面現訝異之色,但似乎沒有像周圍人那樣目瞪口呆,好像他早已知道陳到有不凡的武藝,僅僅只有一點出乎意料而已。
陳到緩緩策馬來到眾人面前,翻身下馬,對賈成抱拳行禮道:“稟郡丞,屬下演武已畢,請郡丞示下。”
“哈哈哈哈!叔至武藝果然不凡,與公明伯仲之間。”賈成大笑道,上前扶起陳到:“我有叔至在身邊,命無憂矣。”當即任命陳到為門下執戟。
這門下執戟乃是郡守門下護衛吏之首,負責統領郡守私人護衛,賈成手下心腹職位。
陳到大喜,立刻躬身領命。
他本是汝南獵戶,因為家鄉連年遭災,家人相繼餓死。他不願落草為寇,便憑借一身武藝進入郡府賊曹,成為一員士吏,說白了就是一個小差役。
因為不懂得巴結上司,一直被指派做一些危險的差事。這次隨著上計吏前往京城,也是郡守看不慣手下這個上計吏,知道路上不安全,打發他來送死的。
賊曹掾知道這是送命的差事,順手就將陳到派了出去,陪著送死。
好在這貨命大,護衛著上計吏居然掙扎到了洛陽, 還跟著西遷的大部隊來到長安。上計吏經不起旅途折騰,病死在路上。他在長安陰錯陽差被賈成救了,成了左馮翊郡府護衛。
賈成是知道陳到能耐的,對他還是頗為看中,讓陳到過了一段難得安生日子,讓這個苦命獵戶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自然一心想要報效主人。
這段時間比武爭雄的消息響徹長安京畿,陳到作為一個武人,自然也很是意動,更何況事情起源就是西涼馬超一招殺了主人心腹手下。他當然想出手打敗馬超,為主人出氣。
可是主人賈成一直圍繞徐晃做準備工作,他身份卑微,怎麽敢越俎代庖,主動請纓呢。
想不到今日主人校場試兵,賈成順手讓他出手演武,陳到怎麽會不抓住機會,使出渾身解數,定要叫主人知道自己一身本領。
演武完畢,看起來似乎賈成沒有讓他出陣的意思,不過還是對自己武藝很滿意,把門下執戟這個貼身侍衛統領的職位授予了他,陳到得遇主人看中,當然大喜過望。
徐晃見此,暗自松了口氣。
主公賈成沒有改變主意,依然讓自己出戰,可見對自己還是充分信任。以他的眼光自然知道,這個不起眼的護衛武藝大概在自己之上。
不過那又如何?主公量才使用,還是認為自己是左馮翊第一武將,郡兵討虜營依然授予自己統領。你陳到就算武藝再高,也不過是統領百余侍衛的家將而已,如何能與某家相比。
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比武場上戰勝馬超,不負主公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