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前涼王張軌的宮殿,武周時期改成了大雲寺,西夏稱護國寺,後世仍能看見它的宏偉與威嚴,武威大雲寺銅鍾聞名遐邇。
這座寺廟的地位, 在此時的河西是任何一座寺廟也比不了的。
而且涼州的大雲寺,還與安西疏勒大雲寺和於闐娑摩若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疏勒大雲寺的最後一任安西四鎮僧統官,就是出自涼州大雲寺,而在吐蕃攻陷疏勒大雲寺後,僧統官的弟子們,又受到了於闐王室的保護, 很多人就是於闐娑摩若寺的建立者。
現任的涼州大雲寺主持,曾在於闐娑摩若寺主持三藏法師僧伽羅摩座下修習《地藏菩薩本願經》《法華經綱要》等, 是以雙方還有個師徒名分。
此時,涼州大雲寺佛門大開,一隊口宣佛號,大約有兩百余人的僧眾,身穿最普通緇衣,神情肅穆的從東門宣武門走來。
涼州宣武門極高宏偉廣大,甚至要超過了長安城的東門,每當有朝廷使節和大德高僧來涼州,就會由此而進。
此時的涼州,雖然已經不複昔日雄風,但仍然是河西第一大城,只是城中原本的坊市結構已經完全被破壞,取而代之的卻是以身份為區別的涇渭分明。
東門宣武門一帶,聚居的是仍然堅守漢人傳統, 以朝廷兵馬自居的涼州漢人。
這部分人有兩個來源, 一是姑臧李氏的後人,他們的祖先是漢朝名將李廣的十四孫,西涼建立者李嵩的祖父涼景王李龕。
而唐朝皇室隴西李氏,實際上就是出自姑臧李氏,李龕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十世祖,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十一世祖。
有了這份淵源,哪怕吐蕃人攻陷涼州乃至整個河西以後,大部分河西隴右漢人子孫逐漸淪為嗢末,唯有姑臧李氏一直在堅持。
說近一點的關系,張昭的十四姑祖父,張義潮十四女所嫁的歸義軍大將李明振,他們這一支沙州李氏,也是出自姑臧李氏。
可以說涼州李氏跟李存惠是同族,張昭想要驅逐的李文謙,就是姑臧李氏的嫡系子孫。
當年歸義軍取涼州,張義潮僅以番漢精兵七千,就能打破涼州這樣的巨型城市,姑臧李氏從中穿針引線,聯絡嗢末各部響應歸義軍驅逐吐蕃人居功至偉。
第二個來源,就是唐懿宗鹹通四年,唐廷為了與歸義軍爭奪涼州, 在這一年撥款修繕涼州城防, 當時名相裴度第三子裴識任天平軍節度使, 朝廷於是派遣鄆州天平軍兩千五百人西進涼州,戍守此地。
後來黃巢之亂,唐廷徹底失去了對涼州把控的能力,加上一系列的變動,這兩千五百鄆州天平軍,就在涼州扎下了根。
目前涼州城東的漢人,就是以他們為主,其與姑臧李氏一起,共計有戶三千余,口兩萬,他們掌握了涼州名義上的政權以及城外的大片良田。
而在涼州城西崇德門附近,聚居的是嗢末化的粟特人。
嗢末這個詞,基本就是指吐蕃化的吐蕃仆從部落,成分非常複雜,漢人、吐谷渾人、粟特人、甚至還有黨項人。
這些在吐蕃統治河西的幾十年中,逐漸吐蕃化的族群,統統被稱為嗢末。
這一部分粟特人,以曹家為首,並有康、安、史等姓。
他們掌握了涼州大部分的經濟活動,以行商為主,也有接近三千戶,兩萬余人,當然與上面的漢人一樣,並不是都住在涼州城中。
剩下的南門昭武門和北門通化門,聚居的則是已經高度吐蕃化的族人,大部分是原河西隴右將士後人,少部分是吐谷渾以及黨項、羌人等其他族群。
其中吐蕃化比較深的,姓氏已經變成了杜論、蘇論、崔延等帶有濃鬱吐蕃色彩的姓氏。
認為自己已成嗢末,但還是保留漢人姓氏的則有周、趙、馬、刑、蘭、王等族。
這部分人才是整個涼州的主體,就是他們組成了嗢末六谷部,也叫嗢末六番,但在政治和經濟上,卻處於被壓製的地位。
此時的涼州,還處於一個將要統一的前夜,本地吐蕃化的嗢末部族還沒實力整合各部。
吐蕃化沒那麽深的周、趙、王等吐蕃化漢人家族,雖然已經接受了嗢末的身份,但同時還保持著某些漢人的文化特征。
同時作為涼州城最重要的漢民來源的鄆州天平軍後裔和姑臧李氏還沒倒下,一切都還來得及。
要是等到十幾年後,郭威派申師厚出任河西節度使時,那就晚了。
當年滿懷信心的申師厚一到涼州,直接把心涼透,河西隴右將士後裔全部嗢末化,鄆州天平軍後人在幾次動亂之後,隻存十之一二,不過一百余戶,姑臧李氏幾乎被族滅。
可以說,此時,是涼州最後能歸漢,還能把嗢末化的漢人拉回來的最後機會了。
十年後,嗢末內部折逋式崛起,他們統合了嗢末六番,開始以吐蕃六谷部自稱,涼州漢人這個名詞,從此就消失了幾百年。
大雲寺中,主持善圓大師顫抖的接過兩本用綢緞包裹,放在紫檀木箱子中的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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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書以梵文寫成,看起來極為老舊,但不單是善圓大師激動的渾身顫抖,大雲寺中所有的僧眾,都非常激動。
因為這兩本經書是不遠萬裡從天竺那爛陀寺而來,由釋迦摩尼佛的好友兼弟子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頂經》和《金剛頂經》。
中國人歷來還是相信氣數這一說法的,哪怕是佛教僧侶也不例外。
加上中國人尊師崇古,這種有巨大的歷史和宗教意義的經書,在天竺僧眾和中國僧眾心中的地位,絕對是不一樣的。
“寶應子大師,惠興大師,耶伽羅摩師弟,請上座!”
幾個涼州大雲寺的大德高僧平複心情後,才將僧團中的高僧等請到佛堂入座。
寶應子大師是天竺那爛陀寺首座寶通子大師的師弟,是張昭專門從天竺‘請’到河西來的天竺高僧。
惠興大師是疏勒大雲寺最後一任主持道真大師的大弟子,就是那個修閉口禪的安西軍後裔楊和。
耶伽羅摩則是娑摩若寺僧伽羅摩的弟子。
三人都是張昭征召到身邊的僧團高僧,專為涼州大雲寺而來。
幾人落座,寒暄片刻又交流半個時辰的佛法心得領悟後,涼州大雲寺主持善圓大師,才慢悠悠的開口了。
“聖輪法王已經決定要來涼州了嗎?這可是佛門的盛事啊!不知大雲寺能有什麽地方能效力一二呢?”
波斯匿王手抄的《大日頂經》和《金剛頂經》如此珍貴的佛寶,可沒那麽好拿,這點道理善圓大師還是懂的。
“涼州乃是河西都會,法王也是幾經考慮,才決意在涼州弘揚佛法的。
不但帶來了大日頂經和金剛頂經,更有昔年玄奘三藏法師手抄之瑜伽師地論、釋迦摩尼佛舍利和數十尊等身坐像、立像隨之而來。
這佛舍利乃是出自疏勒大雲寺,是昔年金輪神聖皇帝則天大聖天后賜予的,等身立像與坐像,則是出自天竺那爛陀寺、超戒寺、飛行寺。
若是此等佛寶齊聚涼州,大雲寺別說領袖河西,就是青塘雪原,關中三秦,也將以大雲寺為尊,甚至是專門為之興建一座伽藍,都是可以的。”
三人當中,張昭最信任的當然是惠興和尚,他是安西軍後裔,與張昭早已深度綁定,所以這種話,一般都是由他出面說。
善圓大師聽的眼睛一亮,不由得露出了十分動心的神色。
要是此等重寶都能留在涼州大雲寺,正如惠興大師所說,大雲寺領袖河西隴右、青塘吐蕃、關中三秦指日可待。
到時候他這主持,同樣可以名留後世,為萬千僧眾、信徒萬世景仰。
當然,惠興大師的最後一句話,善圓大師也很明白,如果他大雲寺不給轉輪聖王,銀輪法王這個面子,法王就會新建一座寺廟。
那時候,就不是大雲寺錯失機會這麽簡單了。
這樣多佛寶,又有強大僧團的寺廟建立,大雲寺還能不能保持目前的地位,恐怕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想到這,善圓大師就已經在心裡服軟了,“敢問惠興大師,不知道鄙寺,有什麽能為聖輪法王效勞的呢?”
“法王聽聞涼州大雲寺領袖河西,涼州內外、河湟谷地的嗢末六谷部首領都是大雲寺的虔誠信眾。
法王不日就要駕臨涼州,希望善圓大師能召喚眾位首領商談一下迎接事宜。”
耶伽羅摩輕聲說道,涼州大雲寺與於闐娑摩若寺關系如此之近,耶伽羅摩當然不希望涼州大雲寺與張昭發生衝突,這位銀輪法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善圓大師懂了,這位張太保公的曾孫張法王,果然是衝著涼州城來的,他斟酌了一下字句。
“嗢末六部彼此紛爭不斷,雖然尊崇鄙寺,但恐怕要讓他們迎接法王入城,不易也!”
惠興大師淡淡一笑,“嗢末六部彼此倒是沒有多少紛爭,但恐怕與李留後頗多仇怨吧?法王親率精兵一萬,正為調節雙方爭鬥而來。
大雲寺地位超然,相信嗢末六部首領,定然要給這個面子。
法王曾言,佛陀的歸佛陀,人間的當歸人間轉輪聖王,爭鬥由法王解決,聚合人心,當請大師勞心勞力!”
善圓大師也淡淡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等的就是你這句佛陀的歸佛陀。
只要張法王能有這份認識,大雲寺代為穿針引線,並不難,嗢末六部虔信佛教,善圓大師自認還是有這點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