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黃河水穿過,也不缺灌既的水源,加之地下水豐富,是除了靈州一帶,朔方節度使轄地最為重要的瓜果糧食產區。
張希崇未到之前,靈州靈武軍的一部分糧草供應,就是從豐安軍轉運過去的。
豐安軍在開元之前,可是軍事重鎮,兵額足足有八千人。
但到了此時,中原經過幾百年的戰亂,國力、戶口銳減,豐安軍甚至一度被廢棄。
後唐明宗時,朝廷財政好轉一些之後,方才重新恢復,目前駐軍三百余,周圍黨項牧民約有幾千人。
張昭到的時候,豐安軍的一個鎮將,早就在軍堡外跪地等候了。
雖然豐安軍並不是屬於河西管轄,但這一點也不讓人奇怪,因為豐安軍這些年的好日子,都是張昭帶來的。
自從張昭主政河西隴右一年來,整個河西隴右的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哪怕就是在大唐開元以前,也很難找得出來一個能與張昭相比的河西隴右節度大使。
張昭這一年可謂馬不停蹄,足跡幾乎走遍了河西主要的區域。
他興修水利,勸課農桑,輕徭薄賦,打擊不法,使得河西社會安定,主要馳道上可謂夜不閉戶。
河西原本的人地矛盾,也在張昭手中得以極大化解。
因為河西的人地矛盾,看似是大家族和大部落佔據了大量的土地,把窮苦百姓當做牛馬一樣壓榨,人多地少的矛盾很突出。
但實際上,只要了解一組數字,就知道這完全是在扯澹。
張昭此時的地盤,約等於後世九成五的甘肅,加上包括西寧在內的青海東部和小部分內蒙、寧夏、陝西。
要知道,光是甘肅的面積,後世就有四十二萬五千平方公裡,加上其他地區,張昭控制的怎麽也有五十萬平方公裡。
這幾乎是跟一個法國相當的面積,就算其中自然條件惡劣的地方很多,但養活兩百萬人出頭,綽綽有余了。
之所以出現人多地少的局面,那是因為以前的河西社會不穩定。
漢人、嗢末各部、龍家、回鶻、諸羌、沙陀、黨項乃至其他大大小小奇怪的部落互相攻伐,長時間處在你不殺人,別人就要殺你的情況中。
這種混亂的局勢下,普通人離開了家族、部落,注定就無法生存,哪怕就是一兩百人的小部落都不安全,所以逼得人們不得不聯合起來抱團生存。
這人一扎堆,自然就人多地少了,豪門大族、大姓部落趁機兼並土地,控制人口。
但張昭一來,情況立刻就改觀了。
他都不用強令這些各地的豪強們交出強佔的土地和人口,只需要搞好治安,然後四處按照在涼州的老搞法,用錢砸基建就行。
剛開始讓當地豪強出一點人手,搞點小場面,等得了實惠的勞工回去一宣傳,整個部落的窮苦人那是擋都擋不住,為官服服勞役的熱情高的很。
勞役一服完,他們發現外面環境好了,正好服勞役的時候,得了一點工錢。
於是要麽依靠絲綢之路做點工,要麽在承租官府開出來的地,甚至百十人自己開荒都行。
人一走光,豪強們手裡捏著的地,瞬間就開始不值錢了,大部分的聰明人,都會選擇與官服妥協。
至於那些傻乎乎的,鏡鐵山中正缺礦奴呢!
比如唯一沒怎麽經歷刀兵就臣服的河州土豪們,就來了次以身試法,他們扣押隱瞞大量人口,聚眾對抗。
正愁找不到嚇猴之雞的張昭,興致勃勃的派兵鎮壓,圍著河州豪強們盤踞的石門山打了半個月。
最後被殺死、處死的就多達兩千多人,上萬人成了礦奴,瞬間各地的人,就老實了。
一年的時間,張昭主持的河西隴右,一共開墾了荒地近三十幾萬畝,新修水利上百處。
特別是蘭州廣武、臨桃、涼州民勤,渭州隴西四處的開發,吸引了二十幾萬人從山上下來定居。
兩尾黃河鯉魚,小的做鯉魚焙面,大的用乾朱萸、胡蔥(洋蔥)、香葉等香料做成烤魚。
一隻烤羊、幾樣時蔬,幾品瓜果,一大甕冰鎮的紫酒,這就是張昭用來招待客人菜肴。
一陣馬蹄聲響起,張昭頭都沒抬,李存惠就領著上百騎兵過去了,不一會,兩個身影出現在了張昭眼前。
裴遠比以前更加消瘦,屬於世家子弟的細白皮膚,變成了老薑一樣的黃黑色,跟一個朔方老農沒什麽區別了快。
雖然那雙眼睛還是忍不住讓人心生警惕,但就氣質來說,裴遠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以前那個雖然才學、智謀頗高,但總有點浮在天上的感覺,變成了如今的沉穩和腳踏實地。
張昭看得出來,裴遠正在從只能做參謀的馬謖,向治世之能臣轉變。
“玉英!快快過來!一年多沒見了,嘗嘗某的手藝是不是更好了?”
張昭大笑著扔掉手中在給烤魚刷朱萸油的豬鬃刷子,快步走向了裴遠。
“臣!拜見大王!”裴遠則還隔著十幾步,就噗通一聲拜伏在了黃河邊的沙灘上。
“臣在東京,擅作主張,又被脅迫前往靈州,有負大王所托,實在無顏相見!”
站在裴遠的立場上來說,對於張昭他確實是有愧的。
雖然促成了張昭大顯身手的入關中平亂,也順利拿到了河西隴右節度大使,讓張昭在全天下這塊舞台上得以嶄露頭角。
但在實際操作上,他做主為石敬瑭擔保了一百萬貫的軍費,還在事實上離開張昭去了朔方。
不管有什麽理由,一個擅作主張和棄而不歸,是跑不脫的。
見到裴遠如此做派,張昭飛速上前幾步,忙把裴遠扶了起來。
“玉英有大功於我,使河西隴右健兒天下聞名,怎能說無顏相見?形勢複雜,情勢緊急,因時而動,此乃自然之理。”
fo
扶起來了裴遠,張昭才看向裴遠身邊這個穿著月白色襴袍,頭上簡單打著一個襆頭的老者。
此人身材修長,目光銳利,舉止優雅,很有一股名臣風范,但眉宇間,總有一股抑鬱之氣。
“可是靈武節帥張太尉當面?”張昭拱了拱手問道,這應該就是張希崇了。
“素聞河西韓王禮賢下士,輕財貨而重賢才,名不虛傳啊!”
張昭沒有第一時間來問張希崇,反而是先管裴遠,這種有些失禮的表現,反而讓張希崇更加滿意了些。
這裴遠替張昭背了天大的鍋,至今妻兒老小還被石敬瑭扣在東京,張昭如果先來問張希崇的話,依此人的脾性,說不得會掉頭就走。
三人就坐,張昭把所有人都趕得遠遠的,隻留下了慕容信長與李存惠兩人護衛。
張希崇看著張昭給兩人布菜斟酒,慕容信長在稍遠的地方轉動鐵架,將一隻肥羊烤的金黃,李存惠則用細心的用匕首,將冰塊鑿成細細的冰花,抑鬱著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來了些。
“身側鑿冰者,可是在刪丹單騎殺百人的飛將?”張希崇看著李存惠問道。
現在李存惠也有成名戰了,當然就是年前在刪丹,他一人護衛張昭,單騎打殺數十騎回鶻人的事。
“存惠兒,節帥問你呢?”張昭笑著喊了李存惠一聲。
李存惠靦腆一笑,“不過是四十余回鶻輕騎,單騎殺百人那都是以訛傳訛而已!”
“好!”張希崇撫掌大讚,“年少有為不得意忘形,小將軍日後,定是邢國公那樣的英雄!”
“張太尉,你這都不誇誇我嗎?厚此薄彼的話,這永樂公主駙馬親手烤製的肥羊,你就吃不到了!”
慕容信長留起了一點小胡子,沒有以前那麽鋒芒畢露了,但還是一樣的好勝。
“哈哈哈!”張希崇笑得更開心了。
“你這小子,昔年老夫南歸,永樂公主還在酒宴上敬了一某碗酒,其聰慧有禮,通曉詩書,某到現在都記得起來,沒想到便宜你了!”
不過,雖然笑得很開心,但明顯名氣比李存惠大的慕容信長,還是沒得到張希崇的稱讚,而是以一個長者的身份,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味道層次分明的烤羊配烤魚,加上瓜果時蔬和冰鎮葡萄酒,五個人在黃河邊欣賞著風景,吃的很盡興。
如此美景美食,也沒有人說其他的,只等眾人都酒足飯飽,略有幾分醉意的時候。
張昭才看著眼前的大河、綠野與遠處的黃沙、高山,頗為感慨的說道。
“如此大好河山!都是祖宗百戰得來的,先秦破義渠始得此地,先漢衛霍血戰畢生方得固守。
千年中,不知道多少英雄豪傑,黎民百姓汗淚開拓,若是今朝失去,我等都是罪人啊!”
“韓王真是如此想嗎?某還以為這天下,無人再記得這些了呢?
一個個賣國求榮,為了榮華富貴,什麽不要臉的事都做得出來!
朔方乃國家基石,燕雲十六州已經沒了,再沒了朔方,遲早天下傾覆!”
張希崇滿臉沉重,張昭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沒人比他能了解朔方和燕雲都失去了會是個什麽樣子。
沒了燕雲,草原民族的騎兵可以輕易出現在河北平原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更重要的是,燕雲之地和遼西漢化千年,無論是農耕還是鐵器等生產技術都與中原無二。
遊牧民族有了這兩地,那就不是單純的草原帝國,而是草原農耕合一的恐怖戰爭機器,單純農耕的漢地,再也無法阻擋了。
而失去了朔方,關中天險就成了一句空話。
一個從根子上就歪了的西夏, 都能讓北宋痛苦不已,每年丟在陝西的錢糧,比在河北都多,完全就是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若是沒有西夏,北宋用錢砸也把遼國砸死了!
人說天寶年後,中國人的性格都被改變,絕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為失去了這兩地,就會一直處於挨打而無法反擊的尷尬境地。
這種常年被人肆意毆打,打的多了,打的皮了,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可不就改變性格了嗎?
若不是四百年後出了朱洪武,收復燕雲,奪回河朔,華夏文化的沉淪,簡直難以想象。
想到這,張昭直接看向了張希崇,這個舍命南歸的暮年英雄。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張翁願意與某一起,補上河朔這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