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鄯州的氾全也來報,青塘高原上的吐蕃人,常有以一個部落數百人的規模,開始下山投靠涼國。
甚至湟水上遊和西海邊的吐蕃大家族論章波密家,都已經遣使到鄯州表示臣服,並且馬上就會到涼州來。
雖然以前也有吐蕃部落投靠,但那基本都是部族頭人帶著族人下山投靠尋求安置。
但論章波密家族可不同,他們是帶著地盤投靠的老牌吐蕃貴族。
得到他們家族的投靠後,張昭不但得到了西海邊大片土地,每年能得到大量牛羊貢品,當然也要賜下其他物品。
還能通過論章波密家族,輻射整個青海東部和川北。
歷史上那個挾持唃廝囉的宗哥僧李立遵,就是得到了這個家族支持。
他們和鄯州鄯東三部中的宗迷家與鄯西三部中的溫逋家,就是沿著湟水這條富庶河谷的三大地頭蛇。
這中間的前兩家,早就歸順張昭,現在論章波密家也歸順,張昭除了掌控住半個青海以外,還以通過他們把觸角伸到川北的松州、維州,也就是後世的松潘、黃龍一帶。
究其原因,張昭還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
當年張義潮等第一代歸義軍歸國時,距離河西陷落,已經快六十多年了。
當時在河西,除了沙州少數幾個地方的豪門以外,漢人中能說漢話,會說漢話的,已經不到一半,其余人,與各吐蕃奴部幾乎沒什麽區別。
但這些人,還是跟著張義潮起來反抗。
實際上當年張義潮振臂一呼的時候,除了河西走廊的漢人以外,吐谷渾、黨項、沙陀、諸羌,嗢末,甚至就是吐蕃人自己,也起來跟著張義潮舉義。
究其原因,身為唐人的榮耀,其實隻佔了很小的一部分。
或者說隻存在於張義潮等享受過唐朝榮耀與風光的敦煌大族心中。
大部分人起來反抗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吐蕃權貴對他們的壓迫太深,深到寧願戰死,也要起來反抗。
不得不說,吐蕃貴族的治理能力,實在太差了!
張昭估計跟中原夏商兩朝差不多,嚴酷的奴隸製,對自己都狠,更別說對外族,更阻斷了絲綢之路,使所有人坐困愁城慢慢窮死。
所以,河西各族跟張義潮一起起來反抗,就是不堪吐蕃貴族壓迫,希望恢復絲綢之路,改變貧窮苦難的日子,不再子子孫孫當奴隸。
那麽要擺脫這樣吐蕃這樣強權的壓迫(當時誰也沒想到吐蕃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只有一個選擇—大唐!
大唐雖然當時也是矛盾重重,很快就要進入擺爛的階段,但是相比起吐蕃的殘酷壓迫,唐廷還是顯得寬仁和善,是以歸國就成了歸義軍上下一致的心願。
而他們歸唐後,除了來自朝廷爭奪涼州的不和諧以外,確實也得到了好處。
絲綢之路重新暢通,盤活了河西走廊的經濟,河西的馬,也能到中原賣個好價錢了。
歸義軍各族哪怕就是做轉手買賣,也能賺的盆滿缽滿。
他們實實在在得到了好處,也滿足了他們內心身為唐兒的自豪。
只看高昌與甘州兩回鶻對中原政權的態度,就能知道中原和絲綢之路的暢通,對於河西的重要性。
而輪到張昭倡導歸國的時候,河西之地實際上也要淪為張義潮起兵之前的情況了。
歸義軍阻擋高昌回鶻的商人,不讓他們分享絲綢之路的利益。
甘州回鶻則阻擋歸義軍。
嗢末盤踞涼州,他不阻攔,而是直接進行打劫,
誰去中原貿易,賺錢還是虧錢,全憑你的武力。過了涼州,蘭州嗢末,河州諸羌等等都是一樣的操作。
這種族種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複統一,動輒互相截殺,商路幾乎斷絕的情況,使得很多人又開始向往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重塑絲綢之路。
張昭正好於此時東歸,天時地利人和,瞬間湊齊。
可以說,張昭能在短時間一統河西,除了他開了眼界上的金手指和歸義軍本身善戰以外,這種失志歸一,打通河西的民間心願,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沒有這股洶湧的民情,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張昭出征的時候聚眾反叛,不知道多少人降而複叛!
張昭別說率軍出征,就是搞定河西隴右,沒有五年八年都不可能。
但在河西隴右之民整體受益於張昭絲綢之路,以及他帶來的祥和、安定的安撫下。
得到了大量好處的各族人,很少發生各種叛亂,並開始真正追隨他這個君主。
就比如氾全鎮守的鄯州,雖然這裡屬於絲綢之路的邊角地帶,但得益於整體經濟形勢的好轉,以及張昭修葺道路,開墾荒地,推廣農業生產技術,使得整體的生活水平是有了極大提升的。
這就是張昭僅僅在鄯州擺了一個營的兵力,鄯州以及湟水一帶接近十萬各部族,不但一直老老實實,還出動子弟為他張昭而戰的最大原因。
因為張昭一統河西隴右,除了少部分的貴族老爺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受益者。
不過緊接著問題就來了,十八州歸國後,大唐沒有了,中原朝廷的天子,竟然變成了父事契丹的石敬瑭。
這就像是什麽呢?就像是你從小跟家裡走散了,但你一直記得你爹很牛逼,又有錢又能打還有勢力。
於是抱著回到家後,就再也不會被欺負,有人罩,有牌面的想法,千辛萬苦的找回家,結果回家一看。
曹!
(艸皿艸)
你印象中那個牛皮上了天的爹,正跪在地上給一大金鏈子大手表,平頭紋身大肚腩的混子磕頭呢,邊磕邊還在叫對方爹。
你歷盡千辛挖苦,回到家了,還得給一大金鏈子叫爺爺。
這就是河西、隴右絕大部分人歸國後,最大的感受。
張昭是提前知道事情結果,已經有了幾千年的心裡準備,他並未覺得多麽的屈辱。
但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這丟人丟的,讓他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唐人了。
河西隴右,唐兒畢竟是少數,估計真正認為自己是唐兒的,也就是三四十萬人。
再加上漢化很深和被張昭強行剝離了嗢末身份的人,一共也就八十來萬。
其余二百多萬,都是吐谷渾、黨項、諸羌、回鶻、吐蕃、沙陀、達旦人。
他們並不是真心要跟張昭歸國,他們對華夏文化的感情,也還沒有建立起來。
而且歸國之後,中原天子又是如此拉胯,如果不是有共同的利益在,恐怕這個剛糾合到一起的河西隴右政權就要散夥了。
張昭也感覺到了這股暗流,但並未想的很清楚。
但自從他冒險去渾河,通過各種操作和耶律德光約為兄弟之後,這些困擾,很快就消失了。
人人都以張昭是耶律德光兄弟為榮,凝聚力大為增強後,張昭也才搞懂這其中的緣由。
這就是張昭稱天王不稱國王的最大原因,以石敬瑭的德行有虧和不要臉,已經在實際上巨大損傷了中原天朝的牌面。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稱帝,張昭很讚成苻堅的觀點,昔年苻堅曾說,天下尚未一統,宜稱天王不稱帝。
這位氐族老哥,是個狂熱的華夏正統粉,覺得自己沒有達到混一**,以濟蒼生的標準。
所以不稱皇帝,把周天子用過的天王稱號,從故紙堆中找了出來,顯示高國王一等,但低皇帝一等。
只不過這個稱號彷佛有些不吉利,苻堅稱天王后,在淝水之戰中被東晉擊敗,連國家都不能保住。
最後被姚長抓住,逼問傳國玉璽所在,苻堅堅稱已經把玉璽送往東晉,不肯交給羌人姚長之手,隨後被勒死在了興平寺中。
而到了張昭所在的這個時代,天王與語言環境已經有所改變,最大的改變,就是他能和幾個詞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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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人中,可以是天王,在遊牧民族中,可以被稱為天可汗,高昌回鶻頡利.毗加就自稱天王,也就是天可汗。
在黨項語中,他還可以被翻譯成兀卒,諸羌吐蕃中,天王與張昭的法王稱號是對等的。
此時河西,諸族並立,胡漢雜居,胡人的人數還要多於漢人,要把他們拉進來,團結同化掉,就要一個他們能理解的稱號。
涼國王這個稱號本來也是可以的,但很可惜,如今的中原天子是石敬瑭,所以天王就是最合適的。
張昭準備過一段時間後,就開始伏低做小與中原聯絡,表示願意再次接受石重貴的冊封。
這樣就可以成功把石重貴的目光引向契丹。
至於後晉的冊封張昭不想接受,那就要先拖一拖,看看石重貴堅挺不堅挺。
如果他等不到冊封落實,他就被契丹給搞定了,那可怨不得我張天王。
如果石重貴堅挺下來了,那張昭就接受後晉冊封。
在唐人中以涼王自稱, 在黨項人中就稱兀卒,在回鶻人和達旦人中就稱天可汗,在吐蕃和諸羌、吐谷渾中稱無上天大慈法王菩薩。
等到入了中原,再用皇帝稱呼,這樣一下就把什麽天可汗、兀卒、等同讚普的法王,全部給置於華夏皇帝之下了。
美得很!
而且這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擊破高昌回鶻之後,菊兒汗這個稱呼,就可以被取消了。
因為當初碎葉諸部尊張昭為菊兒汗的時候,可是跟李聖天定下了天子在上,汗在下規矩的。
也就是說,在如今於闐大金國的於闐、碎葉、疏勒、寧遠四地,菊兒汗的位置是在於闐大金國天子之下的。
對於給了他極大幫助的李聖天,張昭是非常尊重的,可以說沒有李聖天就不會有如今的張昭,張昭也無意改變於闐的現狀。
因為於闐距離敦煌就有三千多裡,還隔著塔克拉瑪乾沙漠,你收回來幹什麽?
派官吏過去管理?
那完全沒用,派去的官吏要麽乾不下去,要麽很快也會自立為王,究其原因就是太遠了。
現在於闐李氏和張昭糾纏如此之深,兩人是舅甥,第二代是親家,第三代最少要結親好幾對。
涼國的奉天王太后是於闐的奉天長公主,這麽鐵的關系,哪有比尉遲李家繼續統治於闐更好的?
只不過,目前遺留的問題是李聖天在安西、河西地位比張昭高。
所以借著擊破高昌回鶻這一仗,張昭就可以把菊兒汗的尊號變成天可汗,再給李聖天上個舅父天可汗或者舅父法王的稱號。
等到李聖天去世後,於闐王一系的地位,就自然在張昭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