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當他真的有了一定實力以後,一統天下是一件並不難的事。
可以說在之前和以後的開國之主中,他算是最輕松的了。
因為張聖人不需要乾太多的事情,只需要比爛就可以了。
環顧四周,孟蜀的孟昶,這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二代,把后宮當青樓,溺器要鑲金嵌玉,不通兵事,寵信小人。
也就政務還行,但也是一百分滿分能打個四十五到五十分左右的那種。
南平的高從誨馬上就要去世,繼位的高保融懦弱無能,別說國事了,他連家事都搞不定,手裡權力都拿不住。
南唐的李璟則和孟昶一時瑜亮,兩個不知道深淺的公子哥,都喜歡文學,好華服美食,奢侈無度,寵信小人。
馬楚就更不提了,馬希范在世的時候,馬楚就混亂不堪,馬希范一死,立刻就是國中大亂,之後的馬希萼,簡直就是典型的五代無恥之徒。
王閩則現在就把自己給玩沒了。
至於南漢,那是重量級中的重量級,基本就沒有過正常人。
唯有錢越在十國中,歷代君主都還不錯。
不過錢越國弱,加之地理位置太偏,自錢繆立國起就奠定了作為中原臣屬的基調,從來就不是爭霸天下中的一員。
這麽一看,張昭的對手,從來就只有一個半。
而這一個中的耶律德光太過輕敵,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半個的劉知遠,估計不用張昭去打,他的生命都快到盡頭了。
如此想想,漢高祖、唐太宗、明太祖三個人還真是厲害。
漢高祖是乾翻了楚霸王,還要一邊和韓信、彭越、英布這樣的人傑耍心眼。
唐太宗也難,竇建德、王世充、薛舉、杜伏威、劉黑闥這些人沒一個是好對付的。
明太祖的對手則更猛,要北複中原不說,陳友諒那可是真有開國之君才具的雄主。
張昭搔了搔頭,與這些人相比,孟昶、李璟是哪來的小魚小蝦啊!
帶著這個有幾分傲嬌的失落,四月初二,張昭留高行周為宋州歸德軍節度使回鎮宋州,留馬鷂子為許州武寧軍節度使,留鎮徐州統籌一切。
張昭揀選徐州武寧軍三千人交給虎廣統帥,作為先鋒的一部分南下。
就地任命張彥卿為楚州刺史,任命張雄為楚州團練使,給了他一個淮安鎮的軍號,準許他招募兩千人。
這看起來有點破壞規矩,因為張昭已經不在黃河以南設立節度使了。
但張雄這個州防禦使加上鎮軍總兵的官職,兵將還是之自行招募的,跟節度使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不過具體事情具體分析,張昭現在的主要目標,是要把一隻手伸進淮南,然後不斷奪取整個淮南除了壽州以外的濠、泗、楚、海四州。
但現在張周在淮南的根基幾乎可以說沒有,不給當地人一些好處,怎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呢?
大軍出發前,張昭將手裡的憾山都抽出三百甲士交給張烈成,加上錦衣親衛自己的兩百多山賊海匪,一共五百七十人作為先頭部隊前往楚州。
張昭這次進攻楚州,可沒打算強攻,他是準備在張彥卿和張威這樣的本地土豪掩護下,直接在城中猝然起事拿下楚州。
所以就用不著大軍出動,錦衣親衛做這樣的事,正合適。
四月初五,張昭大軍還沒到宿州,楚州到海州的鄉野之間,一個消息就開始風傳。
說江寧天子並不是大唐苗裔,是冒認的。
而北方中原的周國天子,恰恰才是大唐的忠臣,唐德衰微之後,合該大周承接唐德。
別小看這樣的流言,也別覺得百姓們不關注君王的家世,以及是不是有德什麽的。
恰恰相反,百姓們還挺喜歡這些,更喜歡討論。
就在這個消息到處傳揚的時候,緊接著就有走街串巷的貨郎神神秘秘的說,縱橫淮水的張三郎前幾日吃醉酒落了水,結果被一隻龜殼是銀白色的巨大白龜駝了起來。
那白龜的甲殼就像是一錠銀錠一樣,而且能口吐人言,還問是不是有聖人出現了?張三郎搖了搖頭。
白龜就對他說,要他趕緊北上去找,一定是有,有周天子那樣的聖人出現了,張三郎當夜就動了身。
眾人將信將疑,但不久就傳來了消息,江湖大豪客張三郎與海州的張官人在江邊酒樓吃酒,當眾承認了此事。
這一下,整個楚州地界都震動了,竟然真的有這事!
那麽白龜口中的聖人,肯定就不是江寧的唐天子了,淮南人絕不會認為江寧的天子是什麽聖人。
這樣一來北上去找,去找周天子那樣的聖人,說的是誰,還用問?
謠言風傳的時候,張彥卿正在楚州東門個守門的州縣兵都頭攀談,這個都頭,還是他的堂外甥。
張彥卿家世代都在楚州為兵將,他的曾祖父還曾做過昔年淮南節度使高駢的牙將。
張家一直以來雖然地位不高,但故舊親戚滿楚州,屬於軍中的資深地頭蛇。
不出意外的,堂外甥也在跟他談論淮水出現能人言白龜的事情,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人心思變啊!張彥卿知道,這都是江寧的唐天子,在淮南壓迫太甚的緣故。
他自己也正是因為這個,才會想法混去徐州,因為他要親自看一下周國天子的成色。
結果讓他非常滿意,周軍紀律嚴明,戰鬥力強悍,紹明天子禮賢下士有漢高祖之風,天下遲早是周國的,只要紹明天子不暴卒的話。
張彥卿故作神秘的說一半留一半,把楚州四門都攀談了個遍,然後路過一家酒肆的時候,買了一斤一兩一錢豬肉,這是暗號,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於是當晚,四處又開始有傳言,說周國伐(南唐)朝廷的原因,不是朝廷得了徐州。
而是周天子知道了淮南人民被苛政虐待,因而致書江寧朝廷,要求取消博征和軍田,體恤百姓。
可是朝廷不但不領情,還罵周天子多管閑事,所以周天子才會起大兵,將朝廷軍隊打的全軍覆沒。
這時候身邊就會立刻有人問上一句,‘那是不是明年的博征可以不征,軍田可以不耕了?’
傳播消息者馬上就會長歎一聲,然後翻了翻白眼。
“怎麽可能?周天子是仁義之主,不會隨便攻佔他國之土,咱們還是唐國人,明年的博征和軍田照舊。”
到了這時候,周圍本來是來看熱鬧的百姓們,都會急的不行。
這可是亂世啊!周天子怎麽就這麽守規矩呢?別國的土地,那不佔白不佔啊!您趕緊發兵打過來算了。
張彥卿繼續在楚州城等,一直等到楚州四野都在感歎周天子怎麽就不來進攻楚州的時候,最後一步就可以執行了。
不過這一步可不是繼續去鼓動楚州之民了,因為繼續鼓動,也鼓動不出什麽結果來。
這些最底層的百姓,不被逼到最後的懸崖,輕易不會拿自己的妻兒老小來賭命的。
而且就算他們要賭命,張彥卿也沒有能把他們完全動亂起來的人手。
他下一步,要鼓動的是把手楚州四門的州縣兵,以及鄉野間團結鄉兵中的孔武有力之領袖,只有這些人,才真正有能力,也有膽氣出來鬧事。
張彥卿鼓動百姓,並不是要指望百姓出來破家相隨,而是通過百姓的洶湧起伏,將最底層不滿的情緒,傳遞到這些有一定能力,但同樣被壓製的‘能人’中。
這可以形成一種裹挾。
你是甲村的土豪,我是乙村的豪客,我聽聞了周天子的仁義名聲,決定帶著村民一起投靠周國,但是你還在猶豫,或者不想冒險。
那麽我就可以振臂一呼,直接鼓動甲村的村民,一起搞事,當然你甲村土豪的名頭和財產,那就是我的了。
所以,鄉野間的土豪,一旦被這種民情挾裹,不起事也要起事,這就是望風景從的威力,也是張彥卿想要達到的效果。
輿情繼續發展,四月初八,楚州各地開始出現各種祥瑞。
在瓦廟,有人看見一隻白色的狐狸在向著北方叩拜。
三莊誰家的牛,又下了一頭純白的牛犢子。
胥馬莊誰鋤田的時候發現了一窩純白的田鼠,正要打殺,田鼠卻口吐人言,說聖人將至,它是來報信的,求留一命。
誰誰在漕渠邊打魚,誰料驚現大白魚如蛟龍在水中穿行,一息之內就穿行半裡。
最後,有神秘人出來總結,周國承唐德,唐德為土,土生金,周為金德。
金在西,正合周天子起自河西,金尚白,所以這些白色瑞獸,確實是出來迎接周天子的。
周天子就是結束亂世的聖人啊!
這一步,圖窮匕見,不單是楚州,甚至連附近濠、泗、海三州,甚至連更南的鹽城,建武軍(天長)都人心浮動,流言如同春日暖風般,吹得到處都是。
四月初十,眼見火候已到,張雄在鄉間召集手下的弟兄和各處江湖豪客、山賊水匪、鄉間土豪,一起幫助張烈成隱藏已經潛入淮安的這五百多甲士。
張烈成也是大手筆,立刻甩出了錦衣親衛二十個名額,最高已經給到了副千戶,於是鄉間的這些能人們,爭相為周軍效力。
楚州城內的張彥卿則召集全族,以紙為甲,起出庫藏的刀槍埋伏到家中,然後邀請守楚州四門州縣兵火長以上軍官,到家中宴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彥卿摔杯為號,一百多族人披甲持刀闖入。
張彥卿猛地撕開身上的粗麻衣,露出了張昭賜予的銀白色繡飛魚錦袍,跳大桌子上大喝。
“天子仁德,委任某家為楚州刺史,大軍已到城外,願意跟隨者坦右臂,不願跟隨著剁為肉泥!”
這些州縣兵的軍官乾著最辛苦的活,但是好處都被駐守楚州的禁軍拿走,早就心懷不滿,聞言紛紛袒露右臂表示願意起事。
一個步軍都頭稍微猶豫,張彥卿身邊的侄子立刻飛身而出,將其一刀捅死。
張彥卿再次大喝,“天子授命我鎮楚州,偽唐大小官員,作惡者盡皆誅滅。”
這句話的信息量就大了,因為官總是要有人當的,現在的楚州官員如果消失了,當然要人補上,但人多官少,誰能補上這個缺呢?
眾兵將秒懂,立刻從忐忑變為熱情,張彥卿再讓族人抬出三大箱子錦緞,兵將們立刻變成了爭先恐後。
四月十一寅時,楚州東南北三門同時在凌晨打開,南唐楚州刺史、防禦使、禁軍廂都指揮使還在睡夢中,張烈成等就進了城。
己時初,張烈成就率眾攻佔了南唐楚州刺史府,南唐楚州刺史以下將官數十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擒。
楚州這個淮南門戶,落入了周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