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微微疲倦的丘英,看著眼神略顯呆癡的丘神績,歎了口氣,感同身受。
果然努力是沒有邊界的,叔侄倆每日奮進五個時辰,已經很是疲憊。
但聽說元芳那邊每天工作時間,竟然延長到了七個時辰。
清晨就來,不到深夜,絕不回家。
他們好不容易努力一次,卻敗得這麽徹底。
丘神績受不了那種高強度工作,卻又擔心蕭翎搶先立下大功:“暗諜審問那邊?”
“蕭翎每日都提審,但至今跟女諜說的話,沒超過十句,他昨日暴跳如雷,直接用刑,卻毫無作用。”
丘英擺擺手:“此女十分頑固,用強難以撬開她的嘴,倒是元芳每三日來一次,能跟她聊上許久,討論的都是蘇毗的情況,蕭翎一見,倒是更著急了。”
丘神績瞬間平衡了。
啊哈,還有比我慘的!
“三叔,我去找元芳了,他近日似乎有所收獲,去寺院買了不少茶。”
丘神績定定心,習慣性準備去加班。
丘英聽了十分不解:“茶?佛門僧人早上喝的那種藥?他弄這個做什麽?”
“他說要用茶,和吐蕃做交易,讓蕃賊離不開它。”
丘神績滿臉的不明覺厲:“我本以為是異想天開,可那個麗娘似乎真的感興趣了。”
……
內獄。
李彥在麗娘面前擺開了一套工具,開始行雲流水的煮茶。
必備的形容詞了。
他原本沒有關注茶文化,以為這玩意早在魏晉時期就興起,在唐朝時應該大面積普及。
然而真正了解後,才發現這個時代對於茶的普遍觀念,居然是藥用。
除了各地寺院裡的和尚。
因為茶水有興奮作用,能幫助他們保持頭腦清醒,多念幾卷經文。
嗯,似乎還是藥用,興奮劑啊!
這裡面的原因,第一是隋由北向南一統後,北方的酪漿壓製了南方的茶水,成為社會的主流飲品。
第二則是這個時代烹茶的方式,根本是黑暗料理,裡面要加大量的佐料。
比如蔥、薑、花椒、大棗、桂皮、酥酪甚至牛羊豬肉。
先把茶餅在火上烤,烤得又紅又乾,搗碎了倒進瓷瓶裡,另一邊燒水,往鍋裡加入上述種種作料,水開後,把茶葉碎末倒進水裡,跟作料一起煮,煮成一鍋粥,倒出來分杯,開喝。
乾淨又衛生嗷!
反正李彥覺得喝這玩意,不會比蘆薈汁好受。
李彥此時手中拿著的茶餅,是穿著官袍出現在寺院,僧人十分熱情,讓他零元購入的。
但煮茶方式完全沒有按照寺院來,最大程度上保留茶葉本身的澀香味。
雖然跟後世的茶葉還是有差距,但李彥喝著,已經覺得活了過來。
“請!”
他倒了一杯給麗娘。
麗娘被臨時放了下來,手腳上依舊戴著鎖鏈,叮當直響,但也能端起茶杯,品上一口。
她的臉色有些奇異:“這就是你研製的清茶?倒是別有一番味道!”
李彥微微一笑:“你們蕃人,早就開始與蜀民小規模的交易茶葉了吧。”
麗娘瞳孔收縮。
李彥喝著茶,慢條斯理的道:“吐蕃位於高寒地區,必須攝入含熱量高的食物,因此你們常用奶類、酥油和牛羊肉作為主食,可缺少蔬菜,飲食又燥熱,過多的熱量在人體內不易分解,
久而久之不免體衰短壽。” “而茶葉既能分解熱量,又能防止燥熱,對於你們是最好的輔食,你們雖然不懂這其中的原理,但偶然接觸後,也開始交易,只是還沒有大量普及。”
“由此可見,大唐與吐蕃之間,還是能和平相處的,我們可以交易茶葉。”
麗娘冷笑:“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除了蜀地,其他地方根本沒有茶園。”
“你這就是狹隘了,蜀土茶稱聖,川茶固然是茶中極品,但我中華上國地大物博,其他地方又怎麽可能種不了茶?只是這玩意喝的不多,百姓不喜種植罷了。”
李彥道:“一旦清茶盛行,就可以出口吐蕃,我大唐與你蘇毗形成貿易。”
麗娘搖頭:“你這仍是異想天開,欽陵的家族把控著兩國古道,大唐與吐蕃往來,得先經過他的同意,你覺得噶爾家族會允許這種貿易存在?”
現在的唐蕃古道,從長安起,經隴右,過吐谷渾,然後穿越高原,最後抵達吐蕃的邏娑城。
這是兩國的官道,文成公主入藏就是走這條路。
而此時欽陵的噶爾家族,掌握了這條道路當中的吐谷渾故地,一下子扼守住了要道。
無論是吐蕃想與大唐聯系,還是大唐想跟吐蕃國內的其他勢力交流,都繞不開他。
“沒關系,我規劃了一條新的線路,你看!”
李彥早有準備,拿出一張他自己畫的地圖:“從蜀地雅安的產茶區為起點,經雅江、理塘、巴塘、左貢至昌都,這條路線,可以繞開噶爾家族,直達吐蕃腹地。”
這條路線,其實就是後世鼎鼎有名的茶馬古道。
用中原的茶,交易雪區的馬,興於唐宋,盛於明清。
甚至到了抗日戰爭中後期,茶馬古道還成為西南後方主要的國際通道,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頭,發揮了重要作用。
麗娘看看茶水,再看著地圖,終於愣住。
為了撬開她這個暗諜的嘴,這個家夥改良了茶的飲用方法,還規劃了一條路線,作為大唐吐蕃的貿易路線?
你這格局,穿青袍真的太屈才了!
李彥又道:“我的誠意十足,吐蕃若能獲得茶葉貿易,不僅可以解決自身體質問題,還能向西域諸國售賣,與大唐締結友好關系,豈不美哉?”
“你將你的上層關系告訴我,我也不會痛下殺手,我們其實有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噶爾家族!”
“噶爾家族架空讚普,把持朝政,破壞和平,妄動戰爭,吐蕃內部反對力量也很多吧!”
“你好好考慮!”
說完,他收起地圖和茶具,施施然的起身,準備離去。
“如果能好好過日子,誰又希望打仗呢?”
麗娘神情變幻莫測,突然道:“等一等,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李彥心中暗喜,停下腳步。
外面的蕭翎則面色大變。
然而麗娘說出的,卻不是李彥想要聽到的,居然是一則殺人預言:
“十日之內,涼州即將發生第二場凶案,這次死的,會是一個地位尊貴的人!”
“李元芳,如果你能像識破我的身份一樣,將此案破了……”
“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一切都告訴你!”
外面的蕭翎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意識到了此事重大,趕緊去向丘英匯報。
而李彥立於牢房內,面沉似水,冷冷的瞪著麗娘:“生命在你的眼中,就是這樣拿來作為賭注的嗎?”
麗娘一怔,剛要說什麽,李彥已經轉身,大步離去:“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也不強求,但我李元芳拒絕這樣的賭約!”
望著李彥離去的挺拔背影,麗娘臉上終於露出羞愧。
這個唐人穿著一身官服,就是因為抓到了自己。
那麽以常理來看,他應該樂於接受這樣的挑戰,繼續升官發財。
可對方卻毫不遲疑的拒絕了。
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毫不動搖自身的原則,這才是真正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