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站在台上,對著公孫昭點了點頭。
他雖然準備做一些事情,但並不妨礙對於正直的官員抱有好感。
從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公孫昭的口碑也實至名歸。
這位武功不俗,熬了幾個晚上本該沒有問題,如今這副狀態,看來是遇到了別的難題。
只是很可惜,接下來你的難題或許會更多……
打了個招呼後,李彥收回目光,看向高台的布置。
行會的管事章裕很快走上前來,客氣地道:“林公子覺得如何了?”
李彥道:“已經可以了,準備開始吧。”
章裕想給行會洗得更白些:“是不是再等人多聚一些?”
李彥失笑:“章管事倒是對我們有信心,就不怕失敗……但這終究是治病,而非撲戲,人數不宜過多,否則會吵鬧的,現在這群自發湧過來的人,正是想要真正看一看後續發展的,再聚集的話,就沒有那麽純粹了。”
章裕點頭:“林公子所言有理!”
李彥又道:“當眾撲戲的多了,當眾治療卻沒有那麽常見,如果治好了,此事自然會傳播開來的,不需要擔心好事不出門。”
章裕想到汴京人的傳話速度,大為讚同:“確實如此,那我們就拭目以待了!”
章裕離開後,安道全湊了過來,迎著台下的注視打量,聲音卻有些發顫:“我們能治好女颭的傷麽?”
李彥道:“不可能藥到病除的,尤其是她們的傷勢還是常年的跌打摔傷所致,以你的治療為主,再慢慢調養身體,爭取幾年後恢復成正常人。”
安道全緊張地道:“人太多了,我手都有些抖,萬一辜負了兄長的安排……”
李彥溫和地道:“沉住氣,你的醫術是頂尖的,缺乏的是應付病人的技巧,這同樣是關鍵的能力,你要慢慢學會掌握它。”
這位既沒有背景後台,又不會炒作,在汴京淪落到給人洗紋身,並不奇怪。
其實炒作自古有之,有個江湖名堂叫“落地響”,就是指醫生到了一個地方,店門一開張就要先聲奪人,自然不是全靠醫術,還要聯絡當地鄉紳名流,擺好了捧場的架勢後,再請托來造成轟動的效果。
江湖術語中又有“裡”與“尖”的說法,“裡”是懂得如何應付病人的技巧,“尖”才是真正的醫術,所謂“裡中尖,賽神仙,尖中裡,了不起”。
“裡中尖”的醫生是以醫術為主,本身專業過硬,治好的病人多了以後,名氣自然會一傳十十傳百,而“尖中裡”的醫生,自身醫術不一定多好,但對病人的心理摸得很透,會看病人臉色行事,也能掙很多錢。
在李彥看來,安道全無疑是不缺“尖”的,卻過於缺乏應付病人的技巧“裡”,也難怪原劇情名氣一直局限於當地,最後蹭上梁山造反的熱度了,反倒被發掘出來,成了宋徽宗的禦醫。
有了老大哥在,安道全深呼吸幾次,總算沉浸在醫術中,開始檢查這幾日準備的藥膏,還有各種工具。
終於,在萬眾矚目的期待下,商丘行會專門請來的主持者登上高台,富有感染力聲音傳向四方:“諸位父老鄉親,今日有幸光臨此地,實在是我行榮幸,之前慘劇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我行實在沒想到會發生這等事情,在這裡要向諸位賠不是了……”
台下頓時有人高呼起來,滿滿是事不關己的通情達理:“不怪你們!你們也是受害者!”
但大部分人表情都挺冷漠,雖然沒有能力對於事情做出準確的判斷,卻對於這群人有種骨子裡的憎惡。
汴京之所以淪為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些富戶豪商組成的行會,可謂功不可沒!
所以主持者也沒有講得太多,將商丘行會的責任摘了個乾淨,又說了許多大義凜然,飽含同情心的話語後,大手一揮:“有請女颭!”
女颭再度被當成商品,一一走上高台。
只是前幾日的她們,還要在疼痛下,偽裝出各種性格,此時眉宇間卻滿是麻木,暴露出最真實的狀態。
下方有些噓聲,此前關注的人湧出被欺騙的不滿,而安道全看著她們的傷痕累累,則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按照他的理解,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人是根本沒法自由行動的,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痛,但這些女子悲慘地早已習慣。
眼前最淒慘的,是奄奄一息到被抬上來的鄭氏,更淒慘的則是已經默默死去的女子,除了那誇張的外號,甚至不知道真實的名字,也記不住相貌,一個還算小有名氣的角色死去,在向八和背後的行會眼裡,就跟信手丟掉一根草芥般,輕易至極。
安道全神情堅毅起來。
醫者仁心被激發,台下那一雙雙審視的注目被他拋到腦後,只剩下這些病人,開始續筋正骨。
李彥也同時取出針來,使出七針過穴之法。
安道全是專業的醫家手法,治癰疽、瘰鬁、跌打、損傷、危急之症。
李彥是專業的武者手法,行針過穴,運氣療傷,激發人體潛能,配合治療。
兩人都是全神貫注,台下的人起初還交頭接耳,站在後面看不清楚的,還往前擁擠。
但漸漸的,看著那一道道卑微的身影,被如此認真地對待時,他們也都安靜下來。
眼睛一眨不眨地地看著,心中百感交集,卻又具體說不出什麽滋味。
只是鴉雀無聲,與前些日子的放聲叫好,喧鬧賭博,形成截然相反的對比。
站在看台邊上的林三,卻突然明白了這是種什麽感覺。
這是被尊重的感覺。
台下的神情變化,那一道道視線,讓章裕皺起眉頭,覺得這次公開為女颭治病的效果,似乎好的過頭了,這些小民的感恩,不會完全衝著那林衝和安道全去了,不知行會的恩情吧?
但一想到百姓向來能被輕易引導,這些感恩自然也能被利用,化作滾滾的銀錢,湧入行會的口袋裡,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更是暗暗得意。
這筆以小博大買賣,並無賭博的緊張刺激,但絕對劃算至極,能將快活林這片區域挽救回來,自己在行會的地位自然會水漲船高。
相比起這些人的感受,台下的公孫昭目的最為純粹,他的視線在李彥和安道全身上轉了轉,就落在了女颭身上。
“如果她們是殺害向八的凶手,回到了行凶地點,肯定會暴露出一些異常,這是一個觀察的大好機會!”
確實,在一個個治療中,有一位女子下意識想要側頭,往高台中央看去。
血跡已經擦乾,但向八開膛破肚的屍體,原本就躺在那裡。
然而就在女子忍不住想要看過去的一刹那,一道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韓春春’,看兩位醫師,不要看別的地方!”
“韓春春”一個激靈,身體猛然僵硬,險些彈跳起來。
但眼前的那個更加沉穩的醫師,銀針一轉,卻將她的身體控制住,而聲音又傳來:“你做得很好,就盯著兩位醫師看,不要往台下看,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只要默默傾聽就好。”
“韓春春”這才意識到,這個聲音居然是從台下傳來的,而且從台上之人的反應來看,居然別人聽不見,只有自己能聽到。
這般神乎其神的手段,就像是向八曾經提到過的道法咒語,神仙用的手段。
而接下來,令她腦子險些炸開的話鑽入耳中:“向八是你們殺的,就算不是親手所殺,肯定也有關鍵程度的參與。”
“判斷依據很簡單,上半場時的撲戲交鋒時,你們每每會輸的一人,從比賽最初時,身體都會留下更多的氣力,用來在最後一招落敗動作中保全自身。”
“或許這種動作是你們通過千錘百煉的撲戲中鍛煉出來的,連自己都沒有察覺,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只要掌握了這個細節,誰會輸,誰會贏,從比賽一開始,就能準確判斷出來。”
“但是進入下半場後,你們的身體卻處於同樣的放松階段,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因為你們知道,向八已經死了,再也不用打假賽,甚至可以擺脫他無窮無盡的折磨, 身體的松弛是最自然的體現……”
“韓春春”面容慘然。
這個神情變化,什麽時候出現都會引人懷疑,唯獨這個治傷的時候不會。
安道全以為弄疼她了,手頓時放輕了不少。
“韓春春”依舊呻吟起來,聲音裡滿是絕望。
直到聽到了峰回路轉的三個字:“殺得好!”
她猛然愣住,然後就聽那道神秘的聲音繼續道:“若朝廷能伸張正義,為民做主,自然不能追求私刑,若是朝廷昏聵,想要求一個正義卻毫無希望,不殺何為?”
“但你們遇到了一個很有能力的探案者,他的目光不斷打量,顯然是懷疑你們才是真凶。”
“所以接下來好好聽……”
“我要教你們的,是如何脫罪,讓惡人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