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爬上城樓,親手割下賈詳的頭,剁了好幾下,雙手發抖,雙腿也在打顫。
但看到班直指揮使韓恆,他反倒鎮定了下來。
因為對方同樣在顫。
那麽魁梧高大的人,跟得了病似的,穿著甲胄都能看出那股濃濃的不安感。
賈詳死了,董平死了,麾下的親信內侍更是被一掃而空。
這場本就是臨時起意,策劃匆忙的刺殺行徑,宣告失敗。
但顯然,事情沒完。
因為之前高俅喊的是:“內侍省賈詳竄通楊戩、藍從熙等一眾黨羽,勾結西夏,縱火殺官,圖謀造反,高俅在此,眾將士隨我入禁中保護官家,誅殺閹賊!”
殺一個不夠!
殺兩個不夠!
殺多少才夠,恐怕真的殺起來,連高俅都做不了主……
所以韓恆才顫得這麽厲害,這是又要政變啊!
政變這種事,一回不成二回不敢,他深恨當時怎麽會利欲熏心,想要攀附簡王的從龍之功,結果現在深陷泥足,無法脫身,再看著賈詳死不瞑目的頭顱,頓時發出歎息:“一步錯,步步錯啊!”
高俅還以為他是勸自己,臉色微沉:“韓指揮,你可要想清楚,這些閹狗連敵國賊子都敢勾結,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的?”
“賈詳一死,其他幾個大太監勢必兔死狐悲,去往官家面前搬弄是非,別說我們這些外臣,就算是你們看護宮城的班直,也要被顛倒黑白,蒙受不白之冤呢?”
韓恆收斂情緒,趕忙抱拳道:“請高提點放心,事已至此,下官願聽從吩咐,但楊戩、藍從熙都在宮內,他們收到消息後,若是調用其他班直侍衛,單憑我們一班之人,如何抵擋?”
高俅下意識地去找林公子,很快花榮來到身邊,一番耳語,他心中立刻有了數,冷笑道:“將他們引過來便是,賈詳這閹狗會這招,當我不會麽?”
……
“甚麽!賈押班將高俅給殺了?”
藍從熙確定趙佶已經睡下,剛剛從殿內退了出來,就聽到這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他臉色蒼白,六神無主了片刻,冷靜下來後,第一時間找到楊戩商量。
楊戩聽了也十分詫異,卻沒有什麽擔憂:“這高俅跟我們作對,殺了也好,這下官家就沒別的親信了,以後得全心信任我們!”
藍從熙氣得險些破口大罵:“官家是天子啊!天子手下還能沒人可用?我們把高俅害了,官家是萬萬容許不了的,殺了潛邸舊臣,這是要騎在他身上啊……這不是前唐,我們沒有兵權的!”
楊戩依舊不慌:“我們沒有兵權,可官家的皇位也不穩,自古以來,哪有弑母的天子?那夜還是我倆把他架出福寧宮的呢,現在我等親信遍布宮內,他不敢對我們如何的。”
藍從熙歎了口氣:“弑母這件事是架在我們脖子上的刀啊,我倒是希望沒有這件事,瞧著這位官家貪戀享樂的模樣,我們也是能出頭的,何必互相製衡?呵,內侍和天子製衡,能製衡得過麽,他固然怕丟了皇位,我們是要丟命的啊!”
楊戩皺眉道:“那現在怎麽辦?賈詳都已經把高俅殺了,他倒是好,簡王政變之事沒成,這件事倒是辦得又快又狠!這就是先斬後奏,先把人殺了,然後拖我們一起下去擔責啊!”
藍從熙心中將賈詳恨之入骨,咬牙道:“高俅千萬不能是內侍殺的,至少表面上不能,你在宮外還有多少人手?”
楊戩有些警惕:“你問這個作甚?”
藍從熙露出狠辣之色:“高俅不是接過了調查吳趙兩家滅門案麽?你的人手,與我的人一起,將高家滅門,對外就說是丁潤乾的!”
楊戩皺眉:“什麽都是丁潤乾的……這能瞞得住麽?”
藍從熙道:“外面不管,我們先控制好宮內,外朝大臣如果稟告了,我們就哭訴,說是那些文臣先害了高俅,現在還來挑撥離間,想要將我們也一網打盡,讓官家受他們擺布!”
楊戩點頭:“這法子高明,只要官家半信半疑,我們就能安然過關!”
“官家並不愚蠢,事後肯定會反應過來的,以後要更加小心了!”
藍從熙歎了口氣,目光微動:“宮外的事情我來辦,右嘉肅門那邊還有些事情要收尾,就勞煩楊省使了!”
楊戩心想相比起滅宮外的高家,自然是宮內的事情簡單些,笑道:“藍都知放心吧,我這就去右嘉肅門,宮內由我們作主呢!”
……
楊戩的屍體倒在地上。
高俅上前割下更加死不瞑目的頭顱,手還是不免有些顫抖,但已經冷靜了許多,更是有了一股自信。
可眼見連續兩位大太監死在面前,韓恆卻是不喜反驚:“藍都知……藍從熙沒有來麽?”
高俅聽他語氣不對:“怎麽?你擔心這個閹人?”
宮內原本最優權勢的五大太監,是童貫、楊戩、賈詳、藍從熙、何訴。
童貫早死,楊戩和賈詳的頭顱一左一右拎著,何訴之前就被中間三人排擠得靠邊站了,現在只剩下藍從熙,高俅本來是不太在意的,但韓恆接下來所言讓他鄭重起來:“藍從熙此人八面玲瓏,陰狠狡詐,是最難對付的,高提點要小心此人反撲。”
高俅第一時間來到李彥面前告知,李彥想了想道:“高提舉,你接下來立刻去內侍省,將這群閹賊的黨羽全部肅清,然後入宮見官家,多的不必考慮。”
高俅臉色變了:“林公子,你不隨我一起去見官家?”
李彥道:“我此次入宮,本就是因為這董平武藝不俗,未免他被賈詳所用,才一起前來,現在此人已經伏首,剩下的就不必在場了,我還要準備一下如何善後,高提舉所為忠義,不該被冠以罵名。”
高俅苦笑:“我平日裡不做什麽,那群文臣都不放過我,何況此次在禁中殺了內侍,也就官家能護住我了!”
李彥道:“凡事要做兩手準備,對於這群勾結西夏的閹人,百官都是痛恨的,高提舉有傳真寺物證,有班直侍衛作為人證,如何不能堂堂正正誅賊?我會去見范右丞……”
范右丞也是熟人,吳居厚的上一任開封知府,公孫昭還在位時的上司,范純禮。
這位范仲淹的次子,如今是禮部尚書、擢尚書右丞,也就相當於副宰相,在歷史上,他原本也能當宰相的,卻被曾布汙蔑,貶官出去,現在那件事還未發生,吳趙兩人又提前墳頭長草,放眼滿朝,最有資格晉升宰相的,還真屬這位老臣。
高俅心中升起希望,感動之余,也目露堅定:“林公子請放心,我一定將宮內的閹賊剪除乾淨,不負此番相助!”
……
“外面什麽動靜?”
寢宮之內,趙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又做噩夢了。
這個年,過得真糟心啊!
甚至別說過年,自從他登基以來,就好似沒有順心過。
起初是被向太后垂簾聽政,把控著權勢,只能當一個傀儡,然後就是那個永生難忘的天寧節,那倒在血泊中的老嫗和熊熊燃起的大火。
至今為止的事情,其實都是想要彌補那一夜……準確的說,彌補是彌補不了的,是掩蓋掉那一夜的事情,結果春節又來了當頭一棒。
最大的兩個節日,一個是自己的生日天寧節,一個是辭舊迎新的新年,結果都變成這般模樣……
“唉!”
趙佶長長歎了口氣,翻了個身子,伸手抱向旁邊的妃子。
這個時候,唯有那豐盈的懷抱,能溫暖他冰冷的心了。
只是伸出手後,卻沒有得到討好的溫存,邊上的美人呼呼大睡,比他可踏實多了。
趙佶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卻也不想想,白日要服侍喜怒無常的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誰都得弄得精疲力竭,晚上再不睡覺,那人早沒了。
身為天下第一人,趙佶隻覺得十分無趣,又翻了個身,準備喚來幾位大太監。
楊戩和藍從熙都是有眼力勁的,已經提議去宮外尋一些美姬來,趙佶本來還禮貌性的拒絕一下,但現在倒是懷念起民間女子的好來,不像皇后和嬪妃被教導得一板一眼,毫無情趣可言。
正想著要讓他們進獻多少美人入宮,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就見內侍快速奔到禦榻前,顫聲道:“陛下?陛下?”
趙佶沉聲道:“朕醒了,何事驚慌?”
內侍道:“高提點在宮外等候,身上……身上染血!”
趙佶聞言再細聽外面的動靜,才意識到剛剛不是噩夢,是宮內真的有大動靜,猛然起身:“放肆!狗奴,你敢汙蔑高俅謀反?速速將今夜守禁中的班直統統調來!”
內侍渾身發抖著退了下去,禦榻上的妃子也醒了過來,趙佶毫不理會,鐵青著面孔,一顆心七上八下。
終於外面守滿了禁軍,他的心踏實下來,也知道高俅確實不是謀反,否則不可能就一直在宮外等候,這才將人喚了進來。
高俅走入殿內,血染衣襟,沉穩之余,又多了幾分肅殺之氣,來到趙佶面前拜下,咚咚的叩首後,嚎啕大哭:“陛下!臣險些就與陛下陰陽兩隔,再也見不到了啊!!”